讲“过暗”之前,先说说大家熟悉的几顿饭吧,吃早饭叫“过早”,晚饭之后的叫“宵夜”,在老家,介于中饭和晚饭之间的一顿进食就叫“过暗”,发达城市给予它前卫的称呼,曰“下午茶”。
提到“下午茶”,眼前便能呈现一派小资情调:在下午3时到5时半之间,一群俏丽的贵妇们利用午后的闲暇时光,在茶香的掩映之中,在音乐和鲜花的点缀之下,吃着小零食,唠着家长里短,舒解着一天的疲劳……优雅的氛围中,人们感受到心灵的祥和与家庭式的温暖,轻松的下午茶时光,带给人极大的享受。
记忆中的过暗与享受无关,仅仅只是劳力充充饥、补补神的一顿简餐,并非一日三餐那样必需,所以也并非家家都会安排。爷爷年轻时就患有胃病,饿不得。奶奶虽然性子急躁,但在料理饮食方面,总是极其细致的,即使物质匮乏,也能省出些吃的喝的,让爷爷按时吃上口热的。
那时候,爷爷一行十几个劳力自行组队,在湾子里的大山中挖采石头,运送出去卖,只出体力和运费,便能赚到钱,又能照料家里的农作物,在当时,还是不错的差事。
下午三点左右,奶奶便开始给爷爷做点吃食:面条,粉丝,炒米茶,猪油红枣茶……汤汤水水的总能捣腾出一大碗。叫我跑腿之前,奶奶也会适当留点锅底汤,解解我的馋。哪怕只是一小碗,几根面条,几条粉丝,几粒炒米下肚,我便特别知足,嘴巴都没擦,就屁颠颠地顶着烈日出门,前往采石场“送暗”。
一路爬坡,路过一个蜿蜒的池塘,从油菜地里穿行而过,又踏上了窄窄的田间小路,才能隐隐地看到山下的男人们:有的奋力地挥舞着铁锤,有的敲打着铁钳,有的在碎石,有的在装车……我紧紧抱着怀里的包裹,小心翼翼地溜下坡,到了平地,三步并作两步走。还没等我走到他们跟前,总会有人发现我,立即停下手里的活儿,笑眯眯地,远远地指过来,跟其他人说着什么。
爷爷也丢下手里的工具,顺着方向望着我,远远地笑开,合不拢嘴。我走近了,没等爷爷开口说话,其他的叔叔伯伯就会投来羡慕的目光,跟爷爷打趣:“老爹,孙姑娘又跟你送啥好吃的啦!”爷爷辈分最高,但一直平易近人,晚辈们也都跟他有说有笑。爷爷边拆开裹碗的毛巾,擦擦汗,弹弹灰,边问我“你吃了吗?”
其他的劳力一旁抽着烟,休息去了。我静静地蹲在一块石头上,仰望山巅,盯着开凿的痕迹出神。还没等我缓过神来,爷爷碗里的汤水就见底了。但在最后一口时,他总是戛然而止,把碗递给我,“给你留点吧。”大多数时候,我会坚决地摆头,说在家里已经喝过了,他便放心地一口咕噜下去。
碰到喝猪油红枣茶的时候,我的摇头并不那么坚决。只记得奶奶将新出锅的热猪油与去了核的红枣装进陶瓷罐子,密封些许时日。遇到农忙时节,到了过暗时间,奶奶却没空升火时,我会遵照指示,挖出两勺猪油红枣,冲上满满的一杯开水,搅拌泡开,猪油红枣茶便做好了。盯着水杯,热气往上蒸腾,红红的枣子追逐着那层亮亮的油,仿佛在嬉戏,它们游啊游,总有一颗两颗游到了我的嘴里。其实两勺猪油中本就没几颗红枣,实在看不下去,我便悄悄多挖出几颗。
爷爷连吃带喝,看似狼吞虎咽,却总能在关键时刻给我留下两颗红枣,我先吞下枣子,然后将剩下的猪油水一饮而光。就这功夫,爷爷已经擦完嘴巴,又用毛巾把碗原封包裹起来,交给我,目送我爬上山坡,便弯下腰,继续劳作。隐约中听见,在那堆男人里,有人夸我乖巧,有人夸我机灵。我一路蹦跶着回家,别提心里有多甜蜜了。
如今,下午茶已经以多种多样的形式进入寻常百姓家,城里的炸鸡、奶茶、咖啡等随叫随到,乡里的烤红薯、炸土豆片也悄然生香,幼儿园的宝宝午觉醒来,水果零食每天不重样……我却如此感念“过暗”的岁月,沾着爷爷的光,在匮乏的日子里过了很久的“小资”生活,尤其怀念那杯猪油红枣茶,诱人的香气,浓浓的甜味,夹杂着油菜花的芬芳,滋润了我的每一寸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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