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从小我就表现出了与常人的不同,同龄小孩能唱会跳,而我只能扶着墙走,说话也呜呜啦啦地让人听不懂。人们都叫我“软软”,也有人叫我“半语子”。鉴于我娘是这一带有名的嘴不饶人,没人敢明目张胆地拿我开玩笑,只是悄悄地在背后地里才敢这样叫。我虽然四肢无力,吐字不清,但是脑袋瓜一点儿也不笨。知道人们看不起我,虽然怨恨他们对我的取笑,摸摸自己软得面条一样的双腿,只能咽下泪水忍气吞声。
我是父母的第六个孩子。一连生了五个带把儿的,一想到将来要盖房子娶媳妇,爹就愁得唉声叹气,好几次拿起剪刀想要自宫。最终他没有下得了手,于是紧接着又有了我。他们曾当着我的面毫不避讳地说,当初采取了一些极端措施想把我扼杀在萌芽状态,为此还险些儿要了我妈的命,看着日渐鼓胀的肚皮让他们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事实。
最早是我娘发现了问题,已经生了五个孩子的她积累了一定的经验,她发现已经足月的我异常地安静。爹说根据这情况应该是个女孩,这个想法令他松了口气——终于能看到回头钱了。我娘不放心,赶着毛驴车去八里外找接生婆,接生婆摸揣了一番说胎心很正常,放心回去等着吧,要么去镇上找黄先生看看也行。去镇上要翻越三座大山,毛驴车绕道走需要一天一夜,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预产期头两天,爹就把接生婆接到了我家。他对即将出生的女儿十分上心。眼看着预产期过去了两天,我娘没有一点儿临产的迹象。接生婆说这就奇怪了,按胎动的迹象应该是男孩,可是完全颠覆了早生儿晚生女的规律啊。
又过去了一个星期,我娘仍然没有反应,照样起早贪黑做豆腐,动不动还抡着斧头劈柴呢。接生婆说我这样吃闲饭都不好意思了,她打趣地说,看来你这孩子是哪吒投胎。爹娘没有挽留着急回家的接生婆,眼看着家里的米袋子快空了。每到吃饭时总是把哥哥们撵出家门,等接生婆吃饱了,用锅底的剩米熬成稀饭才让他们回来吃。接生婆提出要走,也正合他们的心愿。
反正他们不担心了,因为胎动是正常的,我娘也没有不舒服的地方,李天王夫人怀孕三年零六个月才生下哪吒,这才哪跟哪啊。他们有些相信接生婆的话了,认定了我会是哪吒一样的奇童。为此我爹特意提了两只老母鸡又去了一趟黄秀才家,想求证一下,看看书上对哪吒的出生是怎样记录的。
爹最终还是失望了,因为在我娘怀孕期间,没有像李天王家那样天降异象。不过,黄秀才的话还是给爹留了一线希望。他说,这不是还没有生嘛,李天王夫人当初生了一个大肉球,你家这事儿也难说……末了说了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从黄秀才家回来,爹坚信我的出生必定会改变一家人的命运。他每天“啃哧啃哧”撅着屁股磨斧头,试了一遍又一遍,生怕不够锋利,担心对付不了即将降生的肉球。
十天后的一个黄昏,眼看着一把大板斧要被爹磨成锅铲了。他抽出一绺头发放在刀刃上,“噗”地吹了一口气,头发立马断成两截纷纷落地。爹沟壑纵横的脸笑成了一朵菊花,他仰天长啸:苍天开眼吧,我独孤家能否转运全靠此子了!
“哇、哇、哇……”爹的话音还在院落里回荡,突然传来一阵婴儿的哭声。爹愣了一下,赶忙往屋子里冲去,到了门口才发现哭声来自于屋后。他手提板斧向屋后冲去,五个哥哥也紧随其后跟了过来。
爹看到我娘站在茅厕里低头摆弄着什么,婴儿的哭声就来自那里。快呀,拿板斧过来。我娘喊了一声,爹这才反应过来,磨了半个月斧头,临到用时却有些胆怯。他举着板斧小心翼翼地向茅厕靠近……
磨磨唧唧地干啥?爹走到茅厕前伸头往里看着,我娘着急了,扯着大嗓门吼了一声。她一把抢过爹手中的板斧,爹也一个趔趄顺势进了茅厕。
我娘光着下身蹲在那里,两腿之间的地上有一个肉团。爹仔细一看,这分明是一个四肢健全的男孩,他骂了一声“要命鬼”,头也不回地走了。我娘没有在意爹的态度,她手起斧落斩断脐带,两手托着我回到了屋里。
据说,当时我娘想上茅厕,在茅厕里刚蹲下就感觉有些不对劲。还没有反应过来,我就扑哧一下掉在了地上……
爹以为我能像哪吒出生一样满屋闪耀着金光,却不料生在了茅厕里,这样的孩子绝不可能有什么好命。看娘托着浑身沾着炕灰和粪便的我,气不打一出来,提起我的腿就往外走,打算把我溺死在屋后的池塘里。
“你敢!”为母则刚这话的确不假。看着爹的背影,我娘提起明晃晃的板斧横在颈部。
“唉……!”爹长叹一声,又把我放回到炕上。兀自坐在门槛上抽起了老旱烟。
随着我逐渐长大,娘也后悔当初不该阻拦爹。她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拿命威胁救下的孩子居然是个残废。别的孩子几个月会笑,几个月会翻身,几个月会爬着走,几个月会站,几个月会走路……这一切在我身上看不到。我不会翻身,不会爬,别说能坐起来,两岁多了连头也抬不起来。
有时候气急了娘也会打我一巴掌,可她终究还是疼我的。不愿意吃饭,她就让我一直吃奶,直到五岁那年才给我断奶。当初吃奶的情形我还历历在目。娘忙得腾不开手,就把我背在身后,把她的奶子从胸前拿起来放在肩头,她干她的活我吃我的奶。别人说奶吃的时间长了孩子会越憨,娘不管那么多,她说我的哭声令她揪心。
我其实也并不是绝对的残废,那时候虽然不能流利地表达,不能自主行走,我的记忆里相当的好。哥哥们在那里诵读诗文,他们还磕磕巴巴读得不太顺口,我已经能从头到尾背下来了,只是我背诵的他们听不懂。他们在那里写字,我扒着桌子在一边看,他们认识的字我也认识,唯一不同的是我不会写字。
九岁那年基本上能断断续续与人交流,也能歪歪扭扭走上一段路。在同龄人来说很正常的事情,在我来说就是天大的进步。我有预感,不远的将来我会成为一个正常人。
转机来自于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天……
这样的天气人们大都窝在家里,一家人围着火盆烤土豆,或者烧玉米,困难的人家偎在被窝里取暖,活动量小了吃饭必然会少一些。我家虽然有黄豆,但是爹不让烧着吃,他说吃了黄豆拿啥做豆腐呢,做不了豆腐就没钱买米买肉吃。哥哥们只有坐在炕上读文章,他们期望着在书中找到颜如玉。
“咚咚咚”,我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看到爹娘和哥哥们毫不在意的样子,我从炕上溜下去准备开门。
“干啥去?”爹一声断喝。
“有人,敲门。”我嗫嚅道。
“放屁,这天气谁还敢出门?”爹说着话,一把提着我扔到了炕上。
“咚咚咚”,敲门声又响起来了。我没有啃声,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下炕、开门一气呵成,摇摆着身躯向外走去。
敲门的是一位“雪人”,又像一只北极熊,手里牵着一头小毛驴。把他迎进屋子里才知道他就是名扬四方的神医——黄家宣。
黄神医的到来让爹娘如接天神一般,他们哪想到过这尊神会降临,一时间有些受宠若惊了。两人翻箱倒柜,恨不得掘地三尺,不知拿什么来招待贵客。
“不用麻烦了,我就是路过,歇会儿就走。”黄神医善解人意,他不愿为难别人。
“唉……失礼了!”爹娘局促不安地躬身站在一边。
“这孩子怎么回事?”黄神医上下打量着我,问道。
“这孩子排行老六,当初……”爹把我的情况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在这期间,黄神医用一块抹布拍打着手提箱上的积雪。看到箱子缝隙中的雪已经融化成水,他赶忙打开箱子,把里面的东西取出了来。那时一些线装书,还有一只人体模型,上面有穴位和经络。出于好奇心,我看着那只模型,在自己身上比划着。
“咦!你能看懂这个?”黄神医看我一本正经的样子,很是惊奇。
对于黄神医的问话我没有作答,当时好像已经沉静于其中不能自拔了。
“他识字吗?”黄神医看到我不理他,转头问我爹。
“不识字,他这样哪能识字呢!”爹苦笑着答道。
“我……我识字,还会背、三字经。”我边琢磨人体模型,说道。
“你这孩子,太无礼了!”爹红着脸喝到。
“我就会,”我倔强地回了一句。
“好啊,那你背给我听一下。”黄神医慈祥的微笑着道。
“人之初,性本善……”我虽然口齿不清,但是从头到尾没有停下来过。
“好,好,好!你还会什么?”黄神医来兴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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