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話

这是什么表情？眉头紧锁，眼神迷离，而且嘴角竟然连一丝上扬的趋势都没有。她没意识到这是一段笑话吗，是笑话啊。我自我检讨自己并不是一个讲笑话的高手，这也只是我人生第二次涉足这个领域，确实对听众不应该有什么苛刻要求。但是没道理啊，昨天我现学现卖这个老爹的家传笑话时，那效果好极了。妈妈一个劲地捶着老爹的后背，两个人哈哈大笑个不停。在此之前，我特地在镜子前排练了整整一个上午，老爹让我注意的气口、节奏、语调这一切都没有问题，怎么到这就不灵？

紧接着我的听众，对面的这位安迪小姐，将食指搭在了她高高的鹰钩鼻梁上，微曲的手掌遮盖住了她精巧的鼻子连同下方的淡粉的嘴唇。

我明白了。这确实不是什么讲笑话的好地方。刚刚一辆汽车驶进我们背后的加油站台，98汽油从油箱里挥发逃逸出来，这会儿闯进了营业厅里。我猜是辛烷引起的嗅觉体验占用了大脑过多的资源，她一时半会没办法踩上笑点，能够理解。我相信，很快，很快她就会后知后觉地笑起来的。

于是等到汽油的气味完全消散，大概3秒之后，我又重复了一遍我之前的笑话。

“有一天，在海摊上有两只海鸥在打架，一个警察上前阻拦，并指了指自己手中的警示牌‘‘

“你猜猜上面写着上面？”

“禁止斗殴”

讲完之后，我忍不住先笑了。这很危险。因为在老爹的笑话大讲堂里，他说过，笑话界的第一禁忌就是不要先笑。一方面是因为笑话的能量是有限的，讲笑话的人如果先笑的话很容易替听众连他的那份也一起笑了，就像在看了别人享用美味佳肴一脸满足的神情之后，精神上饱腹的自己亲自动筷时总会觉得差了点意思。而更加重要的是，这还意味着将笑话的裁决权交给了对方，无异于将一把审判的刺刀递到了他的手上。倘若你的笑话不好笑。友善的家伙可能会用刀柄拍拍你，勉强地在脸上挤出一个微笑。而其他人一面冷漠的神情势必要把你的心扎出几个窟窿。这时，你也没有退路了，表明自己讲的其实不是一个笑话的台阶早早就被你一脚踢开了。因为你先笑了。

不过这次我有十足的把握，她一定会跟我同时笑出来的。

但你猜怎么着，只有我一个人的笑声在大厅里回荡，像只孤魂野鬼。她还是那副表情，眉头紧锁，眼神迷离，不时眨巴起眼睛像是在向我展示她那又弯又翘的睫毛。

我在想她是不是高兴的时候就是这副表情，这在心理学上叫情感倒错，简而言之就是开心的时候哭，难过的时候笑。但从我结账完对她讲笑话到现在，她背后时钟刻盘上的分针已经从数字4转到了5，期间她一直是这副表情，什么样的笑话能让她高兴这么久，更何况我还只是个新手。而且能够看出来她这副表情也不像是难过，而更像是疑惑，是我做不出数学题的模样。

随着我尴尬的笑声戛然而止，她渐渐放松了下来，眉头有所舒缓，并开始用手把玩起耳垂上三角形的水晶吊坠，仿佛我消失了一样。吊坠反射出来的光线晃了晃我的眼睛，让我一下子恍然大悟，第一次体会到诗句‘蓦然回首那人就在灯火阑珊处’里的意境，所以未经大脑便脱口而出“你不会是个聋子吧？”，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她扭头看向我，四目相对，时空短暂地静止了那么一会。突然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空气刘海下淡蓝色的眼眸眯成了倒U型，淡粉的双唇大开显露出的大白牙搭配脸颊上若隐若现的酒窝，在鹅蛋脸的框架下组合成一副当代肖像画《安迪的微笑》。

她当然不是聋子。而现在除了她不是聋哑人之外，还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我的笑话是好笑的。尽管她理解的时间有点长，但她还是笑了，哥们，我是说她终于笑了。按照老爹教给我的程序来，现在就差最后的临门一脚了。

现在，赛场上的关键时刻。趁着她还在兴头上，于是我提了一口气到胸腔上，“那个……你几点下班”。声音被我拖得很长，胸腔里的气一点都没有浪费。我看着她，等待着她的答复。她收敛了一下笑容，然后瞪大眼睛面对着我，若有所思，却迟迟没有说话。不知道为什么，这微小的变化让我联想到嫖客事后一根烟的那股薄情。这下轮到我眉头紧锁，一脸茫然了。

她转过身去，十秒之后，她递给了我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一个笑话。

“我有男朋友了。“

我想这比我的好笑。

“好吧。”

只是我心里还在纠结一个问题，走到门口的时候我正打算调转回头。

她开口了。她挥着手，“再见”，声音很好听跟那副画一样。

于是我顺势转了个360°，之后径直地踏出了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