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中不足的是,抬望眼,总看见园中西隅,剩下两个意大利柏树中间,露出一块愣愣的空白来,缺口当中,映着湛湛青空,悠悠白云,那是一道女娲炼石也无法弥补的天裂。”
白先勇·纪念亡友王国祥初读扉页此句,感慨于文笔,映映蓝天,却写出一种悲境。细读此文,才觉得这是无孔不入的难忍和难以忘怀的“爱”。
白先勇作家喜爱去写人之爱,文学之爱,回忆之爱,笔触下能感受其人温柔儒雅。
圣巴巴拉山光水色使人留连,作家在此处买了一套房子,他很喜欢屋前屋后的几株大树,有一种隐蔽的隔离于世之感。
因不喜园中花草杂乱,好友王国祥前来合力改造家园,两位生手一起在新园子里做园艺,爬墙摘邻居家伸过墙的牛雪李,做蒸蟹,种作家所爱之茶花。
那年作家刚好拿到终身职教,好友也去做他所爱的理论物理的博士后研究,他们曾有一段时间在想,这日子和前景全是金色的。
王国祥说:“这里还是种Italian cypress吧。”
于是园子西隅那处空地长出了三棵傲视一切的意大利柏树。此后三四月间,园子茶花绽放,春意盎然。
直到那三株柏树中间一棵骤然坏死,紧接着王国祥便生了病。
好日子总是不会长久,“再生不良性贫血”在好友身上复发,多年前的可怕回忆复又涌出。
王国祥第一次患病时正值壮年,西医治疗一年后毫无起色,在束手无策之际被中医大夫所治愈。
作家从小看西医,对中医存在偏见,但此偏见也从此消除。
只要能治愈了你,我都会倍怀感激。
许多味草药中,竟有一剂犀牛角……王国祥服用奚大夫的药后,竟然一天天好转……很多年后,我跟王国祥在美国,有一次到加州圣迭戈世界闻名的动物园去观览百兽,园中有一群犀牛族……大概因为犀牛角曾治疗过国祥的病,我对那一群看来凶猛异常的野兽,竟有一份说不出的好感,在栏前盘桓良久才离去。
病灾潜伏二十年忽而又来,作家开始走上求医之路,为求药方辗转国内外,用过旧方,也无速效。私下问主治医生,却被告知:虽一度缓解,已经达到末期。
可作家还是在不停打听治疗讯息,拿过偏方但不敢用,甚至想过气功治疗,病急乱投医,却也一步一步走的谨慎至极。
当时如果有人告诉我喜马拉雅山顶有神医,我也会攀爬上去乞求仙丹的。在那时,抢救王国祥的生命,对于我重于一切。
两年多来,作家看着好友被病魔折磨至虚弱,身影孤立,满头白发萧瑟,看着他生命在眼前一点一点耗尽,即使尽了所有力量,却终究人力不敌天命。
“你先回去吃饭吧。”
“明天早上我来接你。”
有时永远不知道哪句话会是我们间的最后一句,想过诉说不舍,追忆过去,但总会幻想奇迹,拖得再晚些,因此往往这句话说的稀疏平常,在你猝不及防的面临现实时,辗转懊悔。
坐在庭院享受午后阳光,摇椅晃晃荡荡,我曾和你度过很久一段的悠闲岁月,享受着园中美景,那是我们用一个月来去芜存菁的成果。
可如今这园中光景,类比昔日,并无太大变化,你我所爱茶花已然成林,细细看来,却总觉得美中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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