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独立不争自由

今天翻出一篇旧文，忽有感慨。

我的德国朋友与我说过一个故事，七十年代的时候他家住在柏林附近的小镇，那时候他十七岁，念完中学，按照当地传统，他可以选择去不同的工厂当一名学徒。

因为他父亲的缘故，最后他进入了一间家具厂。

还是青少年的他，每天六点钟起床，洗漱吃过早餐后，六点二十分准时从家出发，骑自行车去上班。

途中会经过一个公交车站，六点三十分，有一位老妇人在等公车，而公车在六点三十二分会到站，妇人上车，坐在第二排，车子从他身后开来越过他继续往前走。

每天都是如此，他一定会在六点二十分离家，六点三十分经过车站，然后六点三十二分载着老妇人的公车准备超过他，老妇人永远坐在第二排靠窗的位置。

周而复始，一天又一天。他过着同样的生活，他的父亲一辈子都是如此，镇上每个人都是循环的过日子。

终于有一天他忍受不了，每天早晨他一睁开眼睛就可以想象到全天的景象，自行车，公交车站，老妇人，第二排位置,工厂，小镇。年复一年，从十七岁到七十岁，都会是一个模样。每个人觉得生活就该是这样的，可他觉得太可怕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活着。

终于他选择做一次叛逆的行为---六点二十五分出门上班！终于那天他没有见到公车与老妇人，他们准时到站与离站，并不等他。他被师傅一顿痛骂，却觉得如释重负，暗自快乐。

故事到这里我以为他会从此辞工离开小镇，他摇头。我问为什么不，他笑了，我那时候才十八岁。我继续追问他后来的发展。

他告诉我，第二天以后他还是回归了每天六点二十分出门的模式，恢复了此前的生活。他尊敬这些时时分分都精确的同胞，对他们多年保持的习惯表示敬意，可是他知道自己不属于他们，他终有一天会摆脱这个规律的。

直到第三年，他顺利完成了学徒期任务，他的师傅向柏林的一家大型家具制造厂推荐了他，由此，他成功离开小镇去往城市，在他后来的职业生涯里，都是踏踏实实地一帆风顺。

他说十八岁未到那年的迟到之日，初尝自由滋味觉得痛快淋漓，真想从此一走了之，再不用天天见到那无趣的老妇人。

可是第二天他如常醒来，洗漱，用餐，推出自行车，他的身体自动告诉他行动的准则，他便意识到，自由不在于你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而是你有自主思考与行动的能力，若他任意离开了家具厂，一无所成，又能做些什么？起码也要到积累到知识时候，带着本领才能闯天下。那时候才叫真正的自由。

我一开始觉得有些失望，竟然不是想象中的年少轻狂，潇洒走天下，反而是困在原地三年之久。

但再细想，这才是动人的所在---十七岁的少年竟然没有因为自由而失去理智，仍然克制自我坚持完成修炼之路。

胡适先生有一次在北大的演讲中曾经说过，同学们你们说要争自由，自由是针对外面束缚而言的，独立是你们自己的事，给你自由而不独立，仍是奴隶。

独立不要盲从，不受欺骗，不依赖门户，不依赖别人，这就是独立的精神。

我初时读到这番话大感震动，却不识其意。直到听了德国朋友的故事后才明白，什么叫要争独立不争自由。忽然对当年十八岁的他果断的选择生出由衷的敬意。

今天想起，仍觉有深意要去领会。

与诸君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