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路过隧道,我仿佛感受到山体的颤抖,看见黑压压的山野人家的稀疏灯火,突然想火车快点到站。我知道,此刻的我被人等待着。
老夫聊发少年狂
就这个集镇的经济发展水平而言,我的爸爸从小家境还算殷实。爷爷承包面粉厂,还饲养大量的牲畜。那个时候教学的重要性并没有现在明显,加之家境的宽裕,我爸拿个初中文凭就踏上了他的社会之路。是集镇上开店铺的第一人,买车的第一人,接着开拓他不同的生意门路,直至现在有车有房有家室。这是我所理解的我爸的前半生,但是距离我实在太遥远了。自打我真正懂事以来,我爸有三个重要特征:性情渐隐,眼角变成三角形,发际线在增高。一言以蔽之:衰老。初中我爸有两种车,一种办公车,另一种是摩托车。初中那会我沉默寡言,每次放学便在站牌下等着我爸。我呢,无思无想,偶尔看看往来的学生,安静。每当我爸见到我后,便憨憨一笑,把我的书包放在车后,我坐在他身后,看着他冒出的白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就看看路边极速奔走的苍翠欲滴之物,还有感受风声呼哧,感觉运动的不是这辆摩托车,我和我爸没有流逝,是静止的。也是过了很多年以后,我看着流光溢彩的城市,看着周遭形形色色的路人,我才突然明白当时有那种感觉的原因,是感性的存在让我失去了时空感的判断,而那种感性里掺杂了愧怍。后来去了更远的高中,我再也没坐过摩托车,那种静坐观察的景象也一并逝去。我家人在学校租了一间房子,我爸偶尔来看我,给我带来腊肉、榨广椒、合渣、甜面酱等食物,满足我挑剔的但从不拒绝家乡菜的胃。临走前回头看我一眼,说了一句好好读书就开车走了。在别人眼里,他不过是世上再普通不过的人,工作之余与街坊四邻斗斗地主,腆着肚子在街边走走看看。这些年集镇上的小阶级势力不断崛起,也在瓦解他曾经的辉煌。但是曾经热爱香港音乐留着中分头穿着喇叭裤的男生,自诩是湖北刘德华的男生,故意骑着单车路过心仪女生家的男生,我都帮着我爸牢记着,我爸才不是什么普通人,他就是我们一家人的天上人间。
鸾镜朱颜惊暗换
从照片及部分人的口料分析,我妈年轻还颇有几分姿色,黑长直的中分下永远是一张拘谨微笑的瓜子脸。如果人总是追寻生命中残缺的部分来当做一种人生理想,我想贤妻良母这种理想化人设应该是我追求的重要目标,可惜我妈与我的理想愈发地背道而驰。当然,我妈的理想型女儿也是上的了厅堂下得了厨房,有当贤妻良母潜质,我也不谋而合地粉碎了我妈的幻象。在这种极端矛盾中,我和我妈从来就是水火不相容的。其实当我脱离了这个怪圈后,也不难理解我与她之间只是从来没有创造彼此理解的空间而已。只是实践的的确确会粉碎人某些固有观念。高三那年意外骨折,我妈简直化身武林高手,一手推着我的轮椅,一手牵着我两三岁的弟弟,不消多说,这种奇异的景象成了校园里一抹靓丽的风景。我妈性格要强,这一点准确无误地遗传给了我。我十分憎恨别人扶我上楼梯,我,必须,一步一步自己自己借用拐杖上楼。这是我留给自己的尊严。但是这样很浪费时间,当我到达教室时早读已经开始很久。于是我妈比平常提前半个小时叫我起床,楼道口往往就我们三个人,因此我分外地感受她担心的目光,即便如此我经常在楼道口摔跤,腿上的疤痕触目惊心。白天她按时给我送饭,有时听到我抱怨饭菜不合胃口,她像个孩子一样委屈,问我班上最亲密的人打探我的爱好。我记得有次早上她给我买了校外买的最火的荆州锅块,大概早上六点多起床出门买,然后将弟弟寄放在别人家,来回走了四个百步梯。到学校的时候晚了饭点而且锅块冷了,我胡乱发了一场脾气,她有些错愕。当然,这是事过很久后我才听朋友说起有这么一桩事。晚上她慢慢推我回去,给我擦药膏,给我洗澡,给我掖好被子。平均计算她的睡眠休息时间,实在少的可怜,而且要安抚我不经人事的弟弟和我成绩暴跌后烦躁的心情,想来她真不容易。
上大学回来的晚上,时近凌晨,她一直等着我。我默默看着她像核桃核一样干枯的皮肤,我连忙拿出我的护肤品,给她介绍各种功效。看着她对着镜子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她的皮肤,仿佛与年轻光泽之像相逢,我苦笑着,恍然只觉这十八年春秋匆忙得太无情。我终于明白《廊桥遗梦》中那个女人被婚姻困住的一生是多可悲,很多女性受于社会条件限制,结婚生子,以年华作为押注,将理想寄托在子女身上。偶尔回想一下年岁不多的无忧光阴以慰不甘无奈。
如果要问他们这些年好不好过,我觉得答案已然无意义,好与不好都挺了过来。家人平安喜乐,或许是他们后半生最大的奢求。我想,我用了十八年才略懂他们一二。
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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