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5

“别傻了！我才不会低头。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曾经一度试过去改变我们的处境，但试过后才发现，简直就是在拉一艘正在沉没的船，已经回天乏术。别傻了！那样做，除了让自己陷入更深的自我怀疑和自我痛苦中，没有什么好处。”林素儿站在阳台上，任风吹过，一并带走她的灵魂。

原来失望久了，真的会绝望。既然如此，便怀着孤独终老的决心自娱自乐的活着便好了。这样想着，林素儿头一次沉沉的浸入梦乡。像临死的人已无遗愿放心地结束自己的一生。

从早上醒来，林素儿便深感脑袋沉重。像被灌了铅，怎么也提不起精气神来。害得小孟一度以为她昨晚去做贼了。

“你说你整个一国宝，晚上不好好在家睡觉，学什么人家去发不义之财。啧啧……也是一名奇女子。”小孟还不忘加特效，手伸在在林素儿脸两边使劲鼓掌。

林素儿打掉他那烦人的手，恨不得咬他一口。不过，她才不会这样做，不然，应了某人的阴谋，该从国宝转为好朋友了。那就楚河分界，谁也不管谁。

于是，不知情的小孟在求助同伴时屡遭到拒绝。后厨纷纷表示“谁才是师傅”的疑问。

“大哥！帮我端下！这里太――太多盘了。”小孟又一次发起求救信号。林素儿这才勉为其难地走过去搭一把手。

“你知道方老板全名叫什么吗？”休息时小孟小心地探头过来，林素儿正在抄明天新打的菜单。正写得入神就被突如其来的一下吓了一跳。

“不、不知道啊。”

“过来过来”小孟手来回扇动，示意她凑近点。

“他名字叫方~”小孟趁机在她脑门处弹了一个栗子。手脚灵活的他逃得飞快。气得林素儿追到后厨，被辣椒熏到才作罢。

一天上午，林素儿像往常一样，熟头熟路地拿起扫把扫扫地，小孟那家伙又迟到了十分钟。林素儿摸着额头，看来下次要看着点钟坐公交，不然怎么总是提前到达？！

小孟嬉皮笑脸得哼着歌儿，手揣在口袋里，一脸神清气爽。林素儿没看到还好，巧就巧在，他一进门，林素儿眼角就瞥见这副模样，说时迟那时快，她一把手伸过去，才反应过来手里还握着扫把，还是上个月新买的木头质地的，打起人来能要人命的程度，少则也会脑震荡。

“啊――”林素儿先一步惊叫起来。还好小孟机智地腾空跳了一下。

“我去，你想谋财害命啊！”小孟喊叫完，后厨里的人全都探出头来，以为发生什么事了。“没事没事，大家继续忙，继续忙――”小孟往后挥手。

说来也怪，自打那一下后，不知是林素儿心理作怪，对自己那一打非常后怕。右眼皮使着劲蹦着。以多年的经验，林素儿分析出是祸不是福。这一整天下来，林素儿不安急了。中午有个男顾客在餐厅里喝醉酒，硬是要在地上睡觉。在一众人围观下，还脸不红心不跳地在地上摊开一个大字。小孟和大厨几个男士齐心合力把他从地上抬了起来。让他给朋友打电话，他完全不知回事，还大放厥词说他有钱，尽管上菜。

于是，直到下班前，这件事仍然是没有看到解决的苗头。光是给他端水都端了好几回。一天下来，人都快散架了。林素儿总算见识到难缠的顾客了，但这并没有什么用。

今天忙的吃了上顿忘了下顿，总有种早上才刚到公司，一眨眼就回到家的错觉。重点在一眨眼。比起不忙时的发呆，林素儿心里更愿意忙碌着。这样一来，日子便显得充实。一天下来，收获的一身疲劳总好过两手空空。

当灯关掉后，一片暮色里，陷入睡眠般的沉寂。耳边电波振动着，像电脑波滴滴在可听范围内响着。林素儿投入沉思。

在故乡上小学时，由于二丫头功课多，下晚修后多半时间不回来。有时傍晚出发时，她急急忙忙走的时候会告知一声晚上可能不回来。纵然如此，林素儿还是会开着房间里的长条灯，有时候看看书窗子外，听着一片虫鸣，耐心等待着。

那时候也是这样的夜晚，万籁俱寂。白炽灯呜呜地响着。有些蚊虫从窗外飞进来，绕着灯管撞来撞去。冬天时，窗外风呼呼刮着，房顶怦怦作响。实在等不到，便埋头睡下了。

“喂！你不要过来！求求你了！放过我吧。”那一头怪物狰狞地表情正恶狠狠亦步亦趋得向这边移动，只有它在动着，越来越近。就快到头顶上。

“啊！走开~”林素儿用力锤着被子。等到意识恢复，额头细细浸出汗来，头发黏在脸上，睡眠的气味散发着。林素儿咽了咽口水，喉咙却干涩。只好爬起身来。

“嗡――嗡嗡”床头的手机屏幕亮起来，伴随着不停地震动。把房间四面八方都照亮起来。有种人在帐篷里的感觉。林素儿拍拍脑袋，这个点应是深夜。想不通竟然会有人来电话。

“喂――”是父亲的电话。这个点像是有什么急事了。林素儿等着对方讲话。

“喂？”

“嗯。有什么事吗？”林素儿顺顺塌在前额的头发，站起穿拖鞋，想去外面倒水喝。走路像踩在棉花上，很轻很轻。有些不真实感。

“你现在赶紧回来！你奶奶不行了！”父亲像机关枪快速发着这几个音。听上去就像惊弓之鸟那样高度亢奋后充满着疲惫。

林素儿霎时眼泪充盈了整个眼眶。挂掉电话后，装了几件衣服便出门了。凌晨三点，街上来来往往的车高速奔跑着。颓靡的路灯下，冷清的人行道上除了冷清的垃圾桶和几根矮墩子。只有拂面而来的冷风。林素儿焦急地在原地转圈，盯着车流，以防空车从中而过。等了十分钟，并不见空车的出租。在手机上约车，最要等到十分钟后才到。眼下除了等待，没有别的办法。

这时，二丫头来电话。她也正在赶往医院。让林素儿慢慢来。现在注意安全最重要。

林素儿含着一口哭腔说：“知道了。”

车里开着暖气，比起外面的刮着的冷风，这里暖和极了。林素儿脑袋斜靠在车窗上，所有意识已经完全清醒过来。灯光一片一片晃过她的额头和脸，她也只是静静望着窗外。

师傅是个中年男。是认知中的传统大叔。从林素儿打开车门坐进来，他说了句：“这么晚了，怎么一个人？”后，见林素儿有心事，便再无一言。

车子徐徐前奔着，林素儿找出方老板电话，给他发了请假信息。之后，便继续之前的姿势，仿佛是来这座城市的旅者，在离开前盯着一眼而过的建筑不由自主地发起了呆。此时，林素儿想起了很多事情。

那个时代活过来的奶奶还从未体验过走在城市里，走过一个一个的路灯，看着一辆一辆车子停停走走。光是想象年轻人口中描述的模样，她应该也是不敢的吧？多少年来，林素儿忘不了那个画面。她总是一个人坐在单个木沙发上，望着发黄的白墙上挂着的老式摆钟，像是在等待谁回来，安静地守着。看着乏了，便用手不停的摸着下巴。再久些，便合起眼又勉强挣开，最后撑不住靠在红木头上，呼吸变得均匀起来。

每天如此。别人问她在等什么。她只会笑笑，露出的两排长牙黄里透棕，并不整齐的被装在她的嘴里。在她这个年纪的老人，大多牙都掉光了。有一老太一直称呼她老嫂子。关系一直亲切着。她们从旧时代活过来，其他人同一辈的早已灰飞烟尽。渐因身体衰老，多半深居家中，不常走动。尽管这样，在街边碰上面也问候几句。记不住事情的她竟然还能如故喊出那老太的名字。两老太打过招呼便哈哈笑起来。

她总是坐在路边的长板凳上晒太阳。上午的太阳并不猛烈，经过夜的长凉，阳光倒显得十分慢热。屋子里空气阴凉。她看见太阳出来了，也就挪着两腿慢慢走到外面泊油路边。一坐就是一上午。遇到有人跟她打招呼，她只会乐呵呵得露出长牙，问一句：“出去看地么？”

那便是记忆中的她。头发灰里夹白。像深山里那些背着篓子上山下地的妇女一样。脸上布满大小不一的皱褶子，皱巴巴的，像被太阳过度曝光般黑沉。

有次二丫头硬要拉着给她剪指甲，指甲沿着手指长出了一大截。犹如沉积岩一般厚积着好几层叠在一起的灰白橡胶。“阿嫲！你的指甲好厉害啊！指甲钳都剪不开。”二丫头拿着工具，姿势调来调去。

她只是笑着。她总是那样端详地笑着。剪完后，她也伸出手来，自己在跟前仔细摆弄着。看得出来，还颇满意剪掉后的样子。

林素儿的眼泪打湿了膝盖上的裤子。仍然没有要停下来的趋势。难以想象此时正躺在病床上，冷冰冰的不能再咧开嘴角笑着的奶奶会变成什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