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坚信失眠者的梦中会出现星星,只是因他丢失了入眠的能力而无法得见。
几年前的一个暑假,我有过一次长达两个月之久的失眠。我的失眠并不只是入睡困难或睡眠短浅,而是整夜无法入睡,身体极度疲倦却只能躺在床上数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一天两天还好,可十天半月之后,我的精神几乎接近崩溃的边缘。
电影《窃听风暴》的开头,东德秘密警察学校的特工教员威斯曼在给学生教授审讯技巧时,所用的案例中拷问审讯对象的方法之一就是“不给他睡觉”,这似乎和其他常见酷刑一样残忍,以至于一个学生禁不住问道:这是不是很不人道?可这样的拷问方式也的确有效,在被剥夺了睡眠之后,威斯曼案例中一个健壮的青年终于被吞噬尽了最后一点意志力,流着眼泪出卖了自己的朋友。
我没有思虑任何事情,我就是睡不着。我对医生说。我不知道我的潜意识有没有在掩盖一些什么,即使有,它也被那因长久缺乏睡眠的大脑给清除得一干二净。我整天睡意沉沉,打不起精神做任何事,我不想逛街,不想吃东西,不想看书看电影,不想去公园,不想与人交谈。我只想睡觉。但是睡不着。
我试过一切广泛流传的方法:牛奶红酒小米粥,卧室的软枕熏香,睡前的白噪音热水澡。但这些方法似乎没有任何用处,只除了一个还没有尝试:安眠药。
一个成功走出失眠困扰的人在帖子中说,永远不要去想安眠药,失眠的根源在于你自己,吃药会带来依赖,那是一种软弱的妥协。于是,为了远离“软弱的妥协”,我一边克制着失眠的抑郁焦虑,一边抵御着安眠药“一夜好梦”的诱惑。我从没有把日子过得这般诚惶诚恐,那几乎是一个普通人在平凡的生活中能感受到的最大绝望。
一天中的二十四小时都是噩梦。在白天惧怕黑夜,惧怕想睡而不能的痛苦;在黑夜惧怕白天,惧怕承认自己再次尝试失败的现实。那句话一点没错,最大的恐惧是对恐惧的恐惧。我的身体每分每秒都是清醒的,它像希腊神话中惹怒众神的有罪英雄,被无休无止地惩罚,得不到一点休息。
如果我一直喋喋不休地叙述那两个月里我的惨状,恐怕现在我就要打起哈欠去睡上一觉。值得一提的是,失眠最先摧毁的是一个人的意志,它能让人觉得生活毫无希望,也能使一个人半夜眼泪汪汪暴怒而起,穿着拖鞋歇斯底里地把客厅地板上的一块脚线砖踢得粉碎。
两个多月来第一次获得好眠是在我吃了安眠药的那一晚,那是一颗极苦的白色小药片,那天白天我终于发现失眠带来的痛苦要远大于我对“妥协懦夫”的鄙视。尽管这不是一个失眠故事该有的英雄式结尾,但我的大脑终究逐渐回忆起了进入梦乡的路线,看见了那些一闪一闪的美好东西。
任何痛苦的日子只有当你安稳度过它时才有可能说自己感谢它的存在,话语言谈间轻描淡写仿佛不过尔尔,如同你正面对的事情,它还没有过去,所以难以提及。至于那场难缠的失眠,如果说我从中学到了什么的话,那就是千万别和自己较劲。
现在的我偶尔还会失眠,只不过不会躺在床上一遍遍地念叨为什么还没有睡着,也不会半夜三更数着秒针气急败坏地去想还能睡多久,更不会失眠一次就大惊小怪怀疑自己有了抑郁症。睡不着就老实躺着,只是闭着眼睛就能得到休息。即使真的一夜无眠又何妨呢,平静的状态使人放松惬意,焦虑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和黑夜妥协并不代表成为了懦夫。
毕竟,不是只有在梦里才能看得到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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