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者

“医生，昨晚我失眠了。”

我看了看眼前的男人，精神饱满，面色红润，一点也不像是失眠后的情况。出于职业道德，我开始询问他。

“你昨天晚上大约几点才睡着的？”

“没有，我一直清醒着，一个晚上没睡。”

我再次看了他一眼，从他的精神状态我看不出任何失眠的症状。

莫不是拿我寻开心吧？我暗自想到，不过在看到男人的目光时，我又否决了自己的想法。

他的目光很平静，像一潭湖水那样深不见底。凭着自己的直觉，我意识到，这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你的情况有些特殊，能详细的说说吗？”我语气温和的说道。

失眠只是一种常见的心理疾病，甚至连疾病都算不上，用催眠治疗起来也很简单。但是，不解决患者内心的问题，可能会出现更糟糕的结果。

在没有确认心穴(催眠术语，指人在潜意识中在意的东西)是什么之前，贸然对患者催眠，只会适得其反。

男人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点点头，讲述他自己的故事。

1

陈先生失眠的毛病，已经困扰了他三年的时间。

和其他失眠者睡眠不足的症状不同，陈先生不需要睡眠，连基本的睡意都没有。

“大概是三年前吧，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看书，睡意朦胧的时候，耳边忽然响起巨大的声响，把我惊醒了。”

从那次之后，他的睡眠越来越少，最后终于是失去了睡眠。

奇怪的是，即使失去了睡眠，陈先生却没有出现疲劳，记忆力衰退等睡眠不足的情况。正因为这样，他并没有去医院。

失去睡眠最开始那几天，陈先生很兴奋，他比别人多出了三分之一的时间，这些时间可以用来做太多的事情。

“最开始的几天，我把以前累积起来的工作全部补完。那时候感觉自己就像超人那样，无所不能。”他眼中闪烁着光芒，似乎回到了那段让他开心的时间。

“后来，出问题了？”即便知道打扰别人的回忆不好，我还是忍不住打断了他。

他愣了一下，眼中的光芒退却，变得有些抑郁，“是的，出问题了。而且，我还没有办法解决。”

2

在把手上所有的工作做完，想要休息的时候，陈先生发现自己没办法休息，睡眠已经抛弃了他。

“你见过深夜时候的整个城市吗？其实城市和人一样，也是需要休息的。”

他出去夜跑，一直跑到凌晨两三点，满大街上只有他一个人。看着闪烁的灯光和停在路边的出租车，他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孤独。从那之后，他再也没出去夜跑过。

“在没失去睡眠之前，我是个很能睡的人，一天可以睡十个小时。”他看着我，笑容有些苦涩。“失去睡眠后，这些时间我都不知道该干什么，就像上帝向你的银行卡中多打了近一倍的现金，你却不知道怎么花。”

为了摆脱空虚感，他开始学习以前从未接触过的内容，洗衣做饭，扫地刷碗，并研究了心理学和催眠术，试图治好自己。

“那你现在研究的怎么样了？”我问道。

“还好吧，我去考了心理咨询师，成绩还没下来。”他面色平静，“不过这些，对我的病症没多大用。”

“也许，你可以去神经科看看，你的病应该是神经系统引起的。”我建议道。

“我去了，没用。”说完后，他眼中出现了一些温柔，“不过，还是有些意外收获的……”

3

周小姐是在陈先生去医院看病的时候，认识的朋友。

“那时候她坐在我旁边，我和她聊了几句后，她像晕倒那样睡了过去，把我和周围的人吓了一跳。”

和陈先生的情况相反，周小姐得的是一种奇怪的昏睡病，没有预兆的突然陷入睡眠，不论时间和地点。

“在生病以前她是个会计，这个昏睡症让她辞掉了工作，连家门也不能出，因为可能过马路的时候都会睡着。”他笑了笑，“当时为了安慰她，我把自己的病症说给她听，她露出了羡慕的表情。”

“真好啊，你的生活还是完整的，而我的生活已经成为了碎片。”

两人的病症被医院用一些对抗抑郁的药物给打发了，离开之前，周小姐忽然问他。

“那个，你现在家里还住着别人吗？”

“没有，我一直是一个人住。”

4

“你们住在一起了？”

“嗯。”他点点头，“实际上，我觉得能住在一起，更多的是可以相互帮助吧。从那之后，我最喜欢看的就是她睡着之后的样子。”

他需要事情来填充多余的时间，而她则需要一个人时时刻刻照顾她，两人在一起最合适不过了。

“和她在一起的经历，是我今生难忘的经历。”他这样说着，眼中却有着泪花凝聚。

一开始，他会在她睡着的时候，看着她，尝试着做一些惊喜。在那段时间他苦练自己的厨艺，并学会了做蛋糕。每当她醒来，看着一桌子的美味佳肴或者一个大大的蛋糕时，都会流露出惊喜，而这份惊喜是给他最好的礼物。

不过，随着时间推移，周小姐的病症越来越重，以前平均一天两次变成了很多次，对这样的情况他感到很不安，却没有丝毫的办法。

“有一次她睡了十分钟后醒了，抱着我说，如果她像童话《睡美人》那样，有一天不会醒来了，那该怎么办？”

“我说，就算你变成了睡美人，睡上一百年以后，也会有个王子来唤醒你的。”

5

我看到他微微颤抖的手，猜到了最后的结果。

“她，应该给你留下些什么吧？”

他没说话，从衣兜中拿出了一封信。

“你的失眠症我治不了，不过能减轻你的痛苦，你……想治疗吗？”

我治不了他的失眠症，但我可以帮助他，忘记她。

说真的，身为催眠师，我最讨厌改动别人的记忆，哪怕这对当事人来说是一件好事。

一般在对患者做记忆障碍的时候，我都会询问对方是否愿意。

他沉默了许久，最终点了点头。

6

目送着他离开，我看着手中的信，将它放到了自己的抽屉里。

每当自己做一次记忆障碍，我都会留下能打开记忆障碍的钥匙，在以后患者需要时，用来打开那些记忆。

我本来就是个珍重记忆的人，自然不会随意对待别人的记忆。

毕竟，那些都是记录了时光的宝贵之物。

“L，跟我走一趟，出事了。”

“好。”我带上自己的包，开始了下一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