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
当富人有一个好处,高宅阔院,锦衣玉食。
当穷人也有一个好处。
东南西北随便迈一步,都叫进步,因为总归没有更坏的境遇了,这是当穷人的好处。
我反复想着含湮的那句话,漫无目的地朝东走了几十步,往热闹的地方一抬眼,瞧见了赌场朱红的大门,像一张无遮无拦的血盆大口。
赌场是个绝妙的地方,没钱,可以赌老婆,没老婆,可以赌房子,什么都没有,还可以赌命。
这是赌场的仁慈。
我走向最里那张桌,几双精明的眼睛在阴影里亮了起来。
人们总说野兽才有贪婪的眼睛,我在深山和闹市里晃悠了几千年,觉得只有人才有这样贪婪的眼睛。
我大大方方地坐下去,喝了口冷茶,说了我的筹码和赌注。
几双手拨响算盘,陆续点了点头。
我松了口气,才发觉那茶很旧了,毕竟早已过了深秋。
三日之后,城东拳台在喜气洋洋的锣声中开了局,前来下注的纨绔子弟络绎不绝,我跟几个乞丐挤在城墙底下,支楞着耳朵睡午觉。
树影偏了又偏,终于照到眼睛上,我往一旁挪了挪,一眯眼瞧见一个小乞丐,晃晃悠悠地蹲在墙头上,正往拳场里头望。
我把石子丢上去,问:“小鬼,今天轮到谁的场?”
“不知道,但是‘八阎王’的笼门开了,”小乞丐跳下墙头,说,“可算有好戏看了。”
说是好戏,我倒有点不好意思了,挠挠头说:“也不一定有那么好看的,几百年没有打过人了,手生的很。”
“哇塞,”小乞丐很震惊,从墙头上跳下来,问,“你就是签了死状的那个冤大头啊?”
“我是签了生死状,”我强调说,“我也不是冤大头……”
话还没说完,小乞丐已经把方圆几里的地痞流氓全都招呼了过来,各个双眼放光走路带风,手里抱着对街小灶娘新烤的地瓜干,整齐的小马扎在墙根底下围了一层又一层。
观众们磕着瓜子喝着茶水,一双双亮晶晶的大眼睛齐刷刷地望着我,见我不说话,便开始提问起来。
“你赌了什么东西?活局死局?”
“有小道消息说,跟醉香楼有关,你是想包下醉香楼,一天换一个姑娘吗?”
“我看八成是存心寻死,请问你有什么悲惨的感情经历吗?”
“你有什么绝招?先使给我们瞧瞧,看能不能活命。”
“你知道八阎王有多厉害吗?你练了多少年的功夫?师从哪门哪派?”
“你怎么不说话,你是个哑巴?”
“不会是吓傻了吧?”
我堂堂一个道行颇深的老妖怪,行走江湖千百载,唯独怕人类的眼睛,浊气太重,欲望太重,此刻这么一大堆的眼睛望着我,总觉得后背凉飕飕的,进也不能,退也不能。
憋了半晌,我给自己握了握拳,说:“……加油。”
观众们挨个过来握了握我的手,说:“一路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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