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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一笑心轻白虎堂

第二回 一笑心轻白虎堂

作者: 西园Alyosha | 来源:发表于2018-11-25 09:53 被阅读0次

斜斜的日头挂在天边,昭示着一天即将结束,曹宁当时并不知道,这也昭示着他过往生活的结束。

曹宁望着落日,心中一动,忽然感觉哪里有一点不同往日。是更小了?还是更远了?亦或是更暗了?

曹宁说不上来,但就是感觉跟他看了二十年的夕阳有哪里不一样。

曹宁笑着摇了摇头,加快步伐,往曹府奔去。

一路上开始还有些正在收摊的小贩和游客路人,但越靠近曹府,路人越稀少。待到了曹府所在的大街,更是一个路人都没有了。在大院高门外,取而代之的只有两个人,一位年近三十,穿着五品官服,留着精致的山羊胡,非常干练,正是曹宁的堂兄曹安;另一位不过十二三岁的儿童,也学着曹安的样子负手而立,样子倒是有八九分像了,学来的神情却掩不住孩子的慌张,叫人忍俊不禁。这孩子便是曹宁的堂弟曹靖。

曹靖眼尖,望见曹宁,赶忙叫了一声:“二哥!”就向曹宁奔来。

曹宁见曹靖一脸慌张,佯嗔道:“将门子弟,何事慌张?”

没等曹靖作答,曹安已踱步上前,冷然道:“二弟你闯出恁大乱子来,却不知躲哪去了。我将府上的仆役都派去寻你了,可教我们好找。”

曹宁诧然道:“乱子?什么乱子?”

曹靖扯着曹宁的衣袖,焦急道:“好大乱子。爹爹都发雷霆之怒了!”

曹宁摸摸脑袋,不解道:“恁大小伙子了,话说不清楚,到底什么乱子?爹爹又为何事发火?”

曹安长叹一口气,对曹宁尽是失望道:“中午时分,白虎堂来人告状,说你无故殴打了高衙内,要爹爹给个说法。”

什么,茶坊那纨绔小子竟是高衙内?曹宁的头嗡得一下懵住了,收起笑脸支吾道:“是……是那高衙内先辱及先祖的!”

“住口!”突然一声喝责如平地惊雷般响起。一位穿着寻常对襟长衫,头戴东坡巾的闲散员外郎从大院内走出,他年过半百的容颜里糅杂了三十年官场的意气风发与担惊受怕,叫人猜不透,看不穿。

曹安、曹宁、曹靖三兄弟见到员外郎都恭恭敬敬站好请安,原来这便是他们的父亲,曹旼。

曹旼扫了三个儿子一眼,说道:“安儿,你叫下人们回来吧。”

“喏。”曹安谨遵父命,回到宅院,不一会宅子里响起三下鸣钲之声,紧接着各个大街都次第响起同样的声音,城里无论何处的曹府仆役都知道鸣金收兵了。

曹旼满意的点了点头,又对曹靖说道:“靖儿,今天的功课做完了吗?”

曹靖颔首道:“回禀爹爹,孩儿今日学策论,写了一篇《过隋论》,取来请爹爹过目。”

曹旼欣慰道:“不急,你且去认真誊写一遍,再送来我的书房。”

曹靖也“喏”地一声跑进了大院。

曹旼走到曹宁面前,平淡地说:“宁儿,你跟我来。”

曹宁心中本来还似有一头野马乱撞,现在见爹爹如此平静,稍微安心,还道爹爹已经原谅了自己。

曹宁随爹爹步入院内,院墙并不高,曹宁可以轻易攀爬而过,但墙里墙外气氛却大不一样。院子虽然占地不小,但一砖一瓦与墙外寻常人家并没什么太大的差距,走廊也是空旷质朴。一座花园算是在这一片单调中唯一的色彩了,其实也只不过种了三五种、十二三株花木而已。曹宁从小在这里长大,在他的记忆里,这座院子就像他的父亲一样,谨小慎微,不漏锋芒,毫无墙外的生气。

曹宁最终跟着爹爹来到了宗祠之所在。这里是大院中唯一装饰华美的屋子,厚重的楠木门封住的是过往的历史。

吱呀。曹旼缓缓推门而入,一举一动都充满了敬仰与虔诚。

曹宁低着头紧跟在后面迈进了屋,忽然他停下了脚步,因为有一双深沉而又担忧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这是父亲的眼神,曹旼不知何时已经转身面向曹宁。

“跪下。”曹旼低声一字一顿道。

“孩儿惶恐,但是……”曹宁还欲申诉,却被曹旼打断。

“跪下。”曹旼又重复了一遍,声音还是不大,就像怕惊扰祖宗一般,但语气无可辩驳,不怒自威。

曹宁扑通一声跪下,对着“开国济阳郡王上曹讳彬”的灵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而后说道:“孩儿跪下是因为拜武惠公,不是因为做错了什么事。”言辞倔强,就像十四岁的少年。

曹旼并没有生气,只是缓缓说道:“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江湖是人情世故。”

曹宁嘀咕道:“庙堂才需要人情世故,江湖是快意恩仇。”

曹旼摇摇头道:“你怎么就不能像你大哥一样有点出息,好叫我省省心呢。真怕你这个孽子把靖儿也给带坏了。”

曹宁跪着不吭声,却故意发出喘粗气的声音以示抗议。

曹旼又道:“早叫你不要跟那些所谓的游侠来往,早点去考科举。他们那些人,整日里把头别在裤带上,行事全为义气,无所顾忌,无所忌惮,早晚要出事。”

见儿子依旧不服气的表情,曹旼接着敦敦教诲道:“你别不服气。我朝开国,一扫残唐五代武人乱政之积弊,咱们家为武人之后,须知如履薄冰,小心谨慎啊。你爹爹我虽蒙荫为团练使,但二十年不敢言兵,正是为此。”

曹宁沉默半晌,忽恨恨道:“辱不及先人,那高衙内自己讨打罢了。”

“起来吧。”曹旼重重叹了口气,慢慢拉起曹宁,指着墙上挂着的曹彬画像,悠悠说道:“你去取下武惠公的画像。”

曹宁一时犹豫,不敢走上前一步。其父轻声道:“敬意是存在心里的,取下放好到时候再挂上即可。”

曹宁“哦”了一声,上前小心翼翼地摘下画像卷好放在一旁。画像上的曹彬眉宇间并无灭国大将的威风,只有敦仁之色。

曹旼又指着画卷后面的墙面说道:“墙里有东西,你去取出来。”

曹宁二十年间从未听说过宗祠墙里藏着东西,他用颤抖的手在墙上敲了敲,取下几块墙砖,里面躺着一截一尺多长的金属,落满了灰尘,在漆黑的墙洞中根本分辨不出是什么东西。

曹宁小心翼翼将其取出,重量可不轻,拂去灰尘,对烛火一看,不禁“嚯”了一声。原来这是一截枪头,精铁所铸,寒光逼人,虽被藏在墙中不知多少个年头,但仍不失其光彩,端得是一把神兵利器,只是枪杆处被更锋利的兵刃齐齐斩断,好不可惜。

“爹爹,这枪头?”曹宁捧在手上问道。

曹旼抚须慨然道:“这便是铁枪。”

“铁枪?”曹宁更加震惊。

精铁所铸,自然是铁枪,有何惊奇。

“铁枪!”曹旼重重说道。

铁枪便是铁枪,有何可加重音调的。

此时曹宁已经激动地浑身发抖。

铁枪不是一般的铁枪。

这是来护儿的铁枪。

也是王彦章的铁枪。

也是杨延昭的铁枪。

来护儿力战瓦岗群雄,舞的是这杆铁枪;王彦章日不移影连打唐将三十六员,舞的是这杆铁枪;杨六郎北境破辽,舞的是这杆铁枪!

曹宁的目光被铁枪牢牢抓住,急切问道:“爹爹,铁枪如何到我们曹家来了。”

曹旼郁郁道:“杨六郎保州之战败于辽国南院大王萧挞凛,铁枪更被萧挞凛打断,杨六郎引以为耻,发誓不复幽州不修铁枪,最终抱憾终身。杨六郎在病榻上托人将铁枪送给武穆公(曹玮),武穆公本要继承遗志,但被奸臣丁谓迫害,最终心灰意懒,遂将铁枪封埋此处。”

曹宁握紧拳头,咬牙切齿道:“可恨奸臣误国!”

“武穆公位极人臣,尚且被奸臣迫害,你还敢去招惹高俅,你好好反思反思吧。”曹旼忧心忡忡道。

曹旼话虽不严厉,但有一种无形的压力笼罩在曹宁身上,让曹宁不由自主跪下,不住道:“孩儿惶恐,孩儿惶恐。”

这次曹旼没有拉起曹宁,只是道:“想明白了就起来吧。明天一大早去白虎堂门前候着,求高俅原谅你,那高衙内若是打你两下,骂你几句,你都给我忍者。”

曹宁跪着一动不动。

“你还没想明白?”

“孩儿想明白了。”

“那就起来吧。”曹旼终究不忍心儿子一直跪着,要去扶曹宁。

曹宁却躲开父亲的手,含泪说道:“父亲莫理会孩儿,孩儿还想在祖先面前多跪一会儿。父亲请先回屋吧。”

曹旼伸出去的手在曹宁肩上欣慰地拍了两下,走之前说道:“记得把东西放回去。”

“孩儿谨记。”曹宁说着更加攥紧了铁枪头。

曹旼从宗祠走出,已是夜色初笼,酉时过半。曹旼无心归屋用膳,在花园赏那一株梨花,悠悠吟道:“燕子飞来春在否,微雨过、掩重门。正满院梨花雪照人。独自个、忆黄昏。”

这时曹安从一旁走来,给父亲披上一件斗篷披风,关切道:“父亲,夜风颇凉,莫要受了风寒。先回屋用膳吧。二弟也是急公好义之人,这次不过是一时冲动,父亲不要太过忧虑。”

曹旼端详了一阵曹安,有一丝自豪的笑容浮在脸上,慢慢说道:“安儿,你是咱家的千里驹。”

曹安心中一阵欣喜,正要谦虚,但听爹爹又说道:“宁儿是咱家的麒麟儿。”

曹安稍稍失落,还没有接话,忽见管家气喘吁吁跑来。

“老马,出什么事了?”曹安当即问道。

“老爷……大少爷……”管家老马上气不接下气道:“看门的小师、小昭拦不住,二少爷已经出门了!”

父子二人俱是一惊。曹安焦急问道:“二少爷有说做什么去了吗?”

老马直摇头道:“二少爷说要去白虎堂请罪。”

曹安忍不住骂道:“这混小子!这时候高太尉早回太尉府了,他去白虎堂作甚?”

老马哆嗦道:“回大少爷,二少爷只说他要一直候在白虎堂门口,以显诚意。”

“荒唐!”曹安对爹爹请命道:“父亲,二弟若是真在白虎堂门外候一夜,咱们曹府好歹是世勋贵戚,颜面往哪搁?请父亲允孩儿前去追回二弟。”

曹旼想了一想,笑道:“莫慌。若论心思缜密,宁儿不如你,但若论临机巧变,宁儿倒颇有可取之处。”

曹旼望着疑惑不解的曹安继续说道:“宁儿不去太尉府,反去白虎堂,弄得朝野皆知,高太尉不见吧,会被人说欺负后生;他要是亲自见吧,也够折腾他的;他如果命人传话叫宁儿回来,那就是原宥了宁儿。安儿,你稍后再去白虎堂看看情形。”

曹安准备妥当时,曹宁已经抵达了白虎堂。但见高耸的围墙将院内院外隔成两个世界,院外大街上尚有几处楼灯与提灯,院内则一片漆黑,与夜色融为一体,一片肃萧,只有大门处还有可见的耀眼灯火,将门匾三个金字——枢密院——照的光亮。

守门的几名卫兵见有一人悄然走近,或提枪中平,或拔刀在手,纷纷喝道:“来者何人,朝廷重地,速速避退!”

曹宁恭敬地作了一个揖,朗声道:“在下曹府曹宁,特来向高太尉及高衙内请罪,因天色已晚,怕叨扰太尉,不敢上太尉府,但心中惶恐不安,也不敢不来请罪,故只能来白虎节堂候着。春秋有负荆请罪,本朝有程门立雪,某虽不肖,亦知见贤思齐,不敢耽误几位小哥要职,某就在此候着,几位小哥不要驱赶便是。”

几名卫兵都不通文墨,哪里听得懂曹宁这番话,正要驱赶,忽听大门内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让他进来吧!”卫兵们不敢有丝毫犹豫,急忙打开大门。

大门一开,曹宁倒是吃了一惊,那说话之人并不在门后,而是在照壁之后,照壁距院门有近两丈之远,那人刚才发话却音调平稳,不喊不嚷,却叫人听来仿佛就在身边,可见此人内力雄厚,恐怕义兄燕青也不能及。

曹宁急忙转过照壁,只见一名怪人似笑非笑地站在那里,如果说“一丝不苟”能够形容丘易的话,那这人用“似是而非”来形容恰如其分。

他穿着袈裟,却蓄发须,左手念珠,右手浮尘,国字脸,眯缝眼,好不奇怪。唯一不似是而非的地方,正是他隆起的太阳穴,让人一看便知,这是一个内家高手,真气鼓荡。

怪人对曹宁颔首道:“曹公子乃功勋世家,在枢密院候一晚于曹大人、高大人都不好,所幸高大人日理万机,尚未回府。请曹公子随我至堂屋稍候,我去禀报高大人。”

曹宁一听吃惊不小,怎么高俅还没有离去!他只好紧紧跟在怪人后面,同时小心问道:“多谢先生,请教先生高姓大名。”

“小人姓崔,名道成。”怪人淡淡说道。他说的如此平淡,就好像那个姓名与他无关一样。

一个人能这样说出自己的姓名,要么是自己太过于平淡,要么这是一个假名字。

但崔道成活的可不平淡,他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着实把曹宁惊出了一身汗。曹宁虽然没有闯荡过江湖,但也听燕青提起过江湖怪杰“生铁佛”崔道成的大名。

传说崔道成本不叫这个名字,早年是少林派清扫藏经阁的小沙弥,因偷学绝技秘辛,被戒律堂处罚,他一怒之下打下少室山,竟无人能阻拦。他下山后又弃佛从道,拜入紫虚观门下,学了一身玄门正宗的功夫,又叛下山门,偷学了几大门派的绝学后,自觉功成,便自号“道成”,颇有开宗立派之意。五年间连杀泰山派掌门东虚道长、明教高手庞千秋、山东黑道高手山夜叉孙元、六扇门名捕雷纵等好手,江湖上一时风声鹤唳,但四个月前此人突然销声匿迹,不知所踪。

这个连燕大哥都忌惮的人物为何会出现在白虎堂,曹宁想不明白,只得老老实实跟在崔道成身后步入堂屋。

只见崔道成掏出火折子,慢悠悠地点燃,他那张怪脸在摇曳火光中令人压抑,就好似荒郊野岭荒废寺庙中早已掉色的毗流驮迦泥像一般。

崔道成请曹宁入座,并随手点燃八仙桌上的烛台,而后屈身拱手道:“曹公子稍坐,容在下去禀报高太尉。”

望着崔道成远去的背景,曹宁长吁一口气,心想:若是哪个不知江湖掌故的倒霉鬼一不小心对这看似恭敬的煞星不客气的话,怕是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

曹宁既然放松下来,也就不禁四处张望起来,但见枢密院的堂屋与一般大户人家并无二致,或许还不如某些达官巨贾府上的装饰。桌椅、字画、器皿虽平常,但曹宁的心情可不平常,他心潮澎湃地起身在幽暗的房间内东走西看,想象着一百多年前,也是这白虎节堂,也是这一室昏灯,五六位开国英豪彻夜定下混一中国,再造乾坤的大计,再联想到当今朝堂,不禁感慨:云台高议正纷纷,谁定当时荡寇勋。日暮灞陵原上猎,李将军是故将军。

正当曹宁转到柱子背后时,忽有一人怀抱一卷笔墨匆匆进入堂屋。从曹宁的位置可以看清烛台边的那人,那人不细心搜查却决计发现不了曹宁。

那人鬓已星星也,穿着崭新的六品官服,倒也神采奕奕。他口中喃喃自语着:“刘知远啊,后汉高祖啊,我陆和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可就指望你了。”说着他小心翼翼地将笔墨铺开,曹宁偷偷望去隐约看出这是一幅破阵图,画上两军一边是汉人,一边契丹人,俱是栩栩如生。

刘知远?破阵图?啊!莫非这就是燕大哥所说的《刘知远起兵图》?一瞬间无数个念头从曹宁心上闪过,要不要今晚就趁机帮燕大哥夺图?是抢,是偷,还是骗?如果今晚夺图,会不会影响爹爹和大哥的仕途?

就在曹宁犹豫不决之时,忽然屋外火光并举,人声鼎沸,众兵士皆高呼:“有刺客!有刺客!”、“快搜!”、“快保护太尉!”紧接着又传来兵刃交接与厮杀之声,显然刺客不止一人。

曹宁与陆和俱是一惊,陆和忙将图画卷起来抱在怀中,欲往屋外走。恰在此刻,有一蒙面黑衣人跌跌撞撞闯入堂屋顺手就闭上屋门,这人右手持一柄单刀,斜跨一锦袋,里面鼓鼓囊囊,像是装满了飞蝗石。黑衣人体态轻盈,露出来的一双眼睛清澈明亮,眼睑一眨一眨,就像一只优雅的蝴蝶。

黑衣人与陆和正打个照面,两人都愣住了那么一刹那,黑衣人首先反应过来,伸手就去夺画。陆和则死死护住画,见黑衣人手搭在画卷上,甚至直接张口就要去咬黑衣人的手。

黑衣人显然没有料到陆和会如此不顾形象,急忙把手缩回。陆和趁机退开两步,同时口中疾呼:“快来人!刺客在此!”

黑衣人显然还欲上前抢画,但又担心卫兵来援,一时举棋不定。这倒更让曹宁坚信,那副画就是燕大哥牵挂的《刘知远起兵图》,否则怎会令武林人士冒着杀头的风险来白虎堂抢夺。

曹宁顿时心生一计,他高呼一声:“陆大人,我来帮你!”并从柱子后跃出。

黑衣人与陆和哪里料到屋内还藏了一个人,都吃了一惊,黑衣人更将单刀平举,做好御敌准备。

陆和则如释重负,他很想笑,想好好嘲笑这个不自量力的反贼一番。

于是陆和的嘴角开始上扬。

但陆和还没有完成一个微笑,他就长大了嘴。

痛得张大了嘴,并且叫出了声。

原来曹宁假装脚下一绊,正好撞到陆和,将陆和跌得四仰八叉。

遽然生变,黑衣人也是一愣,还未来得及俯身抢画,却不料曹宁并未去扶陆和,而是向自己继续撞来。黑衣人大吃一惊,急忙闪身一避,手上稍微慢了一点,曹宁竟已施展小擒拿手捉住了黑衣人持刀的右手。

一摸之下,曹宁但觉那只纤手微凉滑腻,忍不住用余光瞟了一眼,只见那只手美丽得像匠人用美玉雕刻出来一般,手指修长,手背白里透着一点点红,指甲在微光下有着珍珠般的光泽。曹宁心中一荡,有着如此玉手的人,一定是一位非常美丽的姑娘。

黑衣人以为曹宁要捉拿自己,右手急剧挣扎,想要摆脱曹宁的擒拿手,同时左手变掌,就要击向曹宁胸膛。熟料此时曹宁又做了一个谁都想不到的举动,他抓着黑衣人的右臂一牵,同时自己一转身,竟投入了黑衣人的怀中,并拿着黑衣人的手将刀架在自己肩上。

曹宁马上小声道:“姑娘,假装挟持我!”

黑衣人不知曹宁为何要帮自己,但也晓得此时手里有人质确实能加大逃生的机会,不过她被曹宁突然贴紧身体,着实有些恼怒,将原本搭在曹宁肩上的单刀一送,竟紧紧挨住了曹宁的脖子。

曹宁的脖子能感受到刀刃的寒气,心中也生寒意,有些后悔,有些后怕,心道自己真是江湖经验浅薄,这不是倒持太阿吗?若是那姑娘顺势把自己杀了,那可真是弄巧成拙,悔之晚矣了。

不过黑衣人将挟持假戏真做后并不打算伤害曹宁,推着曹宁向陆和逼近了几步,厉声道:“快把起兵图交出来!否则我就杀了他!”

这回陆和终于笑了出来:“嘿嘿,你杀了他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认识他。”

突然曹宁语无伦次乱叫道:“不要啊!陆大人救我!我是太尉府上……”

陆和正侧耳细听,想听清楚曹宁说自己是太尉府上的谁,毕竟他并不想得罪太尉府的人,尤其是这种贵公子打扮的人。

哪想到曹宁表面上是挣扎地乱抓,看似不经意,其实双手已暗运小擒拿手,突然精准地抓出,握住了画卷,趁陆和不备,竟一用劲夺了过来。

陆和也不知道该不该对曹宁发怒,陆和毕竟不懂武功,还道是曹宁误打误撞,因为曹宁拿到画后还一直在乱叫“陆大人救我”之类的。

于是陆和伸出手来,讨要道:“来,你把画给我,我喊卫兵来救你。”

还没等曹宁作答,黑衣人狠狠道:“给你个头!”说罢竟用刀柄猛砸中陆和的脑袋,陆和登时头破血流,晕了过去。

黑衣人把刀收回继续架在曹宁脖子上,忽问道:“你刚才有机会挣脱的,甚至有机会拿住我。你的小擒拿手颇为娴熟,为什么不出手?”

曹宁见被识破,也不再装疯卖傻,便说道:“你想逃出生天,必须挟持我,我想把这幅画不受嫌疑地带出去,必须被你挟持。我为何要挣脱?”

黑衣人冷哼一声道:“把起兵图给我。”同时把单刀一颤,提醒曹宁刀可还架在脖子上呢。

曹宁却笑道:“我把画给你,你就不怕逃不出去吗?”

黑衣人一惊,但没有答话。曹宁继续说道:“我们现在的目的是一致的,那就是把起兵图带出白虎堂。你若胁迫我把画交给你,便是逼我出手,到时卫兵搜到,你是乱党,是何结局,想必你也很清楚。”

黑衣人气得用刀在曹宁颈上轻轻一压,一阵刺痛,曹宁脖上已多了一条细细的划痕。

曹宁倒吸一口冷气,黑衣人冷冷说道:“别忘了是你把自己交到我手上的,我难道不能杀了你夺画么。你最好老实点。”

曹宁确实不敢再乱讲话,也不敢乱动,任由黑衣人挟持到门口。她捅破一扇纸窗,瞧了瞧外面局势,然后推着曹宁一下子撞开屋门,紧接着甩手连续打出四枚飞蝗石,将门口四名卫兵打倒。大院里有六名同样打扮的黑衣人,正在和十数名卫兵厮杀,所幸未见“生铁佛”崔道成的踪影,想是早已护送高俅离开了。

黑衣人推搡着曹宁就要向院门口冲,曹宁却怎么也不肯迈步,黑衣人嗔道:“快走!不然杀了你!”

“夜闯白虎堂,还敢从正门突围,你们真当尉司与巡检司是吃干饭的吗!”

曹宁话音刚落,院门外便刷刷刷射进数十只弩箭,正在格斗的卫兵与黑衣人同党被射倒大半,紧接着又从大门一拥而入一群捕快,看来从正门突围已无可能。

幸亏方才曹宁止步,否则两人定要被乱箭射死。黑衣人已有些慌乱,抖声道:“那你说怎么办!”

“往后院冲!”

“什么!那不是叫人瓮中捉鳖!”

曹宁气得直跺脚,索性用擒拿手抓住黑衣人手腕,将刀从自己脖上移开,不由分说就拉着黑衣人往后院跑。

黑衣人一时没了主意,任由曹宁牵着她走。冲进门的捕快被院内黑衣人同党吸引,一时倒未注意到二人冲向后院。

转过一个拐角,突然扑出一个卫兵,拿刀砍向二人,见黑衣人还没回过神来,曹宁骂道:“贼婆娘!愣着干嘛!快发石!”

黑衣人慌忙中丢出三颗飞蝗石,幸运的是,总算有一枚打中了卫兵。但慌乱中失了准头,只是打中了卫兵的大腿,并未命中要害。卫兵扑倒在地,却连连急呼:“快来人啊!刺客往后院来了!”

又有数名卫兵闻声赶来,不过此时黑衣人已经回过神来,连续发石将赶来的卫兵击倒。

很快飞蝗石已经见底,黑衣人忙问:“暗器要打完了,怎么办!咱们不能一直兜兜转转呀!”

曹宁在奔走中已大致摸清了各间房的方位,他紧紧闭上眼睛,努力回想在曹彬笔记中翻看到的白虎堂密道。

“怎么办!”黑衣人又问了一遍,声音更加颤抖。

“往哪走!”黑衣人再问了一遍,声音已带哭腔。

“快说呀!”几滴清泪落在了曹宁手背上,黑衣人真的急哭了。

曹宁猛得睁开眼睛,自信道:“文书库有密道!”

黑衣人顿时重燃了希望,又获得了气力,将一把飞石掷出。众兵士见飞蝗石如雨而至,势不可挡,纷纷躲避,竟无人能尾随上二人。

二人携手奔至文书库,回头一望,尚无一名卫兵或是捕快跟上,心中长舒一口气。

但等他们回过头来,那颗心顿时又悬了起来。

有一个道人从黑夜中走了出来,每一步都走的一丝不苟,每一步都恰到好处,封住了二人所有能冲入文书库的路线。

黑衣人连忙去摸锦袋,却发现飞蝗石已经掷完。

丘易冷然道:“我从未见过如此亲热的盗贼与人质。”

曹宁突然一推黑衣人,跑向丘易,并道:“道爷误会了,我是骗那贼人,以便护好太尉大人的宝图。”说着曹宁双手就要呈上画卷。

丘易伸手要接,曹宁忽然右手变爪,要抓丘易。丘易却已有防备,对着曹宁右手不偏不斜打出一拳,曹宁不敢硬接,连忙撤招。丘易又一丝不苟追击一拳,这拳恰到好处,正攻向曹宁撤招后的位置。

眼见曹宁要中招,黑衣人连忙砍出一刀,丘易要是不收拳,非折断一臂不可。

丘易一旦一丝不苟做一件事情,最怕被打乱节奏,这下收不收拳对丘易来说都是一种煎熬。

最终,丘易的拳离曹宁的手腕不到半尺远,黑衣人的刀距丘易的手臂也不足半尺时,丘易还是放弃了,向侧面就地一滚,他的手臂与曹宁的手腕都保住了。而被丘易挡住的文书库大门也无阻碍了。

黑衣人忙呼:“你快去找密道,我来拖住他!”

曹宁担心黑衣人战不下丘易,僵持之下卫兵与捕快赶到,黑衣人势必被擒,但自己若不先行一步寻到密道,追兵赶来,亦是死路一条。

见曹宁犹豫,黑衣人骂道:“犹犹豫豫,不是男儿!”

曹宁嘀咕一声:“谁不是男儿!”却向黑衣人感激地望了一眼。四目相对,两人都急忙别过头去。曹宁赶紧冲进文书库,同时黑衣人也劈刀再斩丘易。

曹宁进到文书库,目光游走,哪堆文案积灰最多便往哪去,同时口中喃喃着:“山南西道节度使,山南西道节度使。”

终于在一个积满了灰的书架上,曹宁找到了有关山南西道节度使的相关文书。曹宁将文案移开,灰尘飞扬,呛得曹宁直咳嗽,他用手扇开飞尘,摸索到书架后的墙上有一把柄。他急忙使出吃奶的力气扳动把柄,这面墙下沿竟卡啦啦打开了狗洞大小的一条密道。

曹宁赶忙双手合十,如释重负道:“多谢圣太子庇护,多谢多谢。”

原来这堆山南西道节度使的文书资料就是关于赵德昭的,赵德昭是宋太祖的儿子,本应继承天子之位,但是太祖驾崩之时,烛影斧声,好做好做,由太祖的弟弟继承了皇位,是为宋太宗。太宗封赵德昭为山南西道节度使,并承诺立赵德昭为太子,日后将天下还给太祖一脉。但实际上太宗却处处猜忌赵德昭,最后逼迫其自杀。故而太宗颇为忌讳人们谈起赵德昭,也不许人们翻看其记录,故而曹彬才用山南西道节度使的文书遮掩暗道。

曹宁正要返回门口接应黑衣人,不想她已自己走了进来,不过失了单刀,捂着肩膀,受伤不轻。丘易则不见了踪影,也没有卫兵与捕快跟来,曹宁心道是她打退了追兵,赶忙扶住她。黑衣人已然气息不稳,一时说不出话,由曹宁搀扶着进了密道。

曹宁进入密道前又将文案摆回遮住把柄,然后钻入密道又使劲将洞口合上,顿时洞内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黑衣人在前,因肩膀受伤,爬得不快,两人缓缓行进了快一个时辰,终于感到前方有丝丝风吹,想是终于到了出口。

出口处有一堵墙壁,但既然有风吹入,应能推开,不过黑衣人有伤在身,怎么也推不开,曹宁遂换到前方。洞内狭小黑暗,两人互换位置难免贴身而过,互相触碰,曹宁心中又是一荡,对这位女侠客充满遐想。

曹宁稍微用力,移开了暗门,两人急忙爬出,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曹宁缓过气来,环视四周,差点叫出声来,曹彬笔记上明明说暗道直通城外,怎么此刻他们二人还在汴梁城中!

其实曹彬建密道时,确实是直通城外,但大宋统一后国力蒸蒸日上,都城不免也扩建一番,于是原来的城池成了内城,原来的城外成了外城。

二人在附近略一查看,但见这是一座不太兴旺的小庙,庙边生长着一颗高大威猛的枣树,庙内有一尊铜像,雕刻的乃是一位环眼虬髯的飞将。二人这才知道,原来此刻身处外城东厢的单雄信庙。

黑衣人一伸手说道:“既然暂脱险境,就请将起兵图交与在下,好让在下能够回报恩主。”

“这可不行,这幅画我也是受人所托,还望见谅。”曹宁摇首道。

黑衣人犹豫了一下,终于叹了一口气,说道:“好吧,大路朝天,咱们各走一边,告辞。”说罢转身就走。

曹宁顿时一阵怅然,这位姑娘的芳名还不得知,就连她的面罩也未取下,未能一睹芳容,将来就算天涯万一相逢,也不能识。

这种惆怅挤走了曹宁的理智,他未曾去想那姑娘怎会突然放弃索要图画,只是呆呆望着黑衣人离开的背影。

但是黑衣人伤的不轻,又爬了一个时辰的密道,终于体力不支,一个踉跄,就要跌倒。

曹宁赶忙健步上前,扶住黑衣人,不料黑衣人突然出手,点住了曹宁的穴道。

这回跌倒在地的是曹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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