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大雪。
天空一大早就阴沉着脸,冷冷地俯视着整座金陵城。太阳也小心翼翼,蜷缩在云层后面,只等黑夜降临。
唯有风,什么也不在乎,借着寒冬威力在人间猛冲直撞,仿佛受惊的马群一样。伴随着寒风,冰冷肆意闯进每一个角落。天地间,有种力量正在悄悄蓄积着!
到了傍晚,绷了一整日的天空愈发阴郁了,像是一团墨在水中逐渐下沉。太阳也逃远了,只留下一个模糊的背影挂在天边。不一会儿,天空就与大地融在了一起,地平线也随即消失了。
此刻,失控了一整天的寒风,像听到了什么号令似的,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一起向金陵城奔去。它们嘶吼着,喧腾着,推搡着,一眨眼就把金陵城攻陷了。
一时间,风卷云涌,人们如落叶般纷纷逃回家中。天更黑了,金陵城陷入了一片混沌之中。人们躲在屋里,屏气凝神。仿佛是一瞬间,一片,两片,三片!再一眨眼,雪花就开始成片成片地洒落了。
风,咆哮着,裹挟着雪花,刹那间就主宰了整个世界。它在夜空里低声嘶吼,仿佛要将冬天所有的力量都在今夜释放。
金陵城,两江总督府,一个偏僻的小院,一间光线昏黄的屋子,一盏随时都要熄灭的油灯,一个伏在几案上奋笔疾书的瘦弱身影!
寒冷狡黠的笑着,一寸一寸地包围整个院子。北风在屋外肆意叫着,借着缝隙,钻进钻出,不时挑逗着那盏枯瘦的油灯。雪花在灯光里上下翻飞,越来越密,越来越急,不停地扑打着窗户。
良久,这个身影一动也不动,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如果不是快速移动的笔尖,人们几乎可以把他当成一尊正在伏案创作的雕塑。他的沉默,冷静,思索,把屋内与屋外变成了两个不同的世界。
终于,风失去了耐性,一个猛推,窗户开了,油灯灭了。黑夜把这个角落也征服了。
刺骨的寒气立刻汹涌而入,犹如千万支冰箭向小屋里的身影射来。他不禁打了一个寒战。他慢慢站起来,一点一点地挺直身体。他的双脚已经麻木的不属于自己。他一寸一寸地朝窗户挪去。
窗外,雪花漫天飞舞。厚厚的一层积雪已经把整个院子都铺满了。院墙在雪光的映衬下,只剩下一道道模糊的轮廓。几株不知名的树木佝偻着身子,在院墙下瑟瑟发抖。
一阵寒风袭来,冰冷刺骨,他不由倒退了几步,赶紧上前关好了窗户。屋外,寒风呼啸,天寒地冻;屋内,漆黑一片,冰冷孤寂。黑夜中,只听一个声音轻声吟诵到:
‘积闷难消百感生,风雪交加冷还倾。浊世不堪逐流水, 花开花落自飘零。呕心沥血十数载, 字字句句皆深情。金陵旧地去又来, 何人迎我十里亭。’
这个声音是谁了?他就是中国古典文学巨著《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此时,他正在金陵两江总督府做‘西宾’。
此时的曹雪芹已过不惑之年。他的《红楼梦》后四十回也即将完成。无奈世态炎凉,人情淡薄。自曹氏家族败落后,贫苦和疾病便如影随形,让他尝遍了各种人间酸楚。
‘才华满身无人赏’,他只能靠写字卖画的收入来维持基本生活。至于刊印整部《红楼梦》,那无异于天方夜谭。无奈之下,机缘巧合,他回到了故乡——金陵,做了两江总督府的‘西宾’。
此刻,莹白的雪光从窗户中透射进来,把漆黑的屋子照亮了许多。但文章是不能继续写了,雪芹索性起身在屋内慢慢踱步,构思下一回目的内容。
不知何时,风,停了。雪,住了。世界好像突然安静了下来。一轮明月悄悄爬上了夜空,平分了雪的颜色,照亮了这一方小小的院落。冷月无声,更添清寒!
可是,雪芹沉浸在创作的世界里,丝毫没有注意到屋外的变化。
墙角,一股幽香缓缓地,轻轻地,穿过院子,透过门缝,悄无声息地钻进了雪芹的鼻子。
‘哪里来的香味儿啊?’雪芹终于从他的世界里苏醒过来,努力搜寻着香味的来源。
原来是墙角的两棵梅树,不知何时悄然绽放了。只见那梅树,苍劲有力,横枝斜逸,在皑皑白雪中傲然独立;那满树的红花迎风绽放,宛如点点红色的火苗在风雪中跳跃闪烁; 一阵风过,送来缕缕幽香,真是泌人心脾。
‘妙哉妙哉!真是绝世有佳人,幽居在空谷。’雪芹兴致大发,返身回到屋内,倒了一杯酒,邀梅树共饮。
古有李太白醉邀明月,今有曹芹圃夜赏梅花。此情此景,为何没有美丽的篇章留下来供后人欣赏品味呢?
在此,我只能自创一首《雪梅》来聊表心中的遗憾了:
‘雪映红梅自精神,梅花傲雪笑红尘。’
‘日晚诗成无人和,梅月对饮成三人。’
‘梅花默默不得语,暗香浮动绕吾身。’
‘举杯暂问空中月,缘何只照故人分?’
‘明月离离近似远,红梅脉脉情义深。’
’秦淮梦回长相忆,文章光耀万古存。’
(第10节)雪夜,梅花,逢故人!正吟诵间,一个小厮突然来到院外,告诉雪芹,门外有个叫曹老四的人要见他。雪芹一听是曹大叔,赶紧随来人往府外走去。
在府衙后门,远远地,他看见一个瑟缩的身影站在门口,正不住地往里面张望着。看到雪芹出来,这个身影赶忙起身迎了上来。
‘曹二爷,有多日子没见啦。您在总督府过地可还好?’曹老四见雪芹脸颊深陷,很是关切地问道。
‘一言难尽啊,曹大叔。今儿夜大风大雪的,您怎么突然来找我?’雪芹很是奇怪地问道。
‘二爷,许久不见,今儿请你去我家喝杯酒。有个人要见您。’曹老四边说边拉着雪芹往府外走去。
‘谁要见我?曹大叔?’雪芹边走边问。
‘您去了就知道啦,二爷!您见了他,指不定多高兴了!’曹老四不容雪芹细问,拉紧他就朝前走。
不一会儿,二人就来到了一座小小的院门前。这院子,雪芹几年前曾来过一次。那时候正值春日。小院干净清爽,朴素雅致,处处芳菲。那时候,雪芹的亲人朋友尚在,他还不知道孤独是什么滋味。
如今,人世沧桑,瞬息万变。一别数年,今夜来此,雪芹却是异乡为客,孤身一人,寄人篱下。真是恍若隔世!
正神思间,曹老四轻轻一推,就打开了院门。院门似乎是虚掩着的。
‘到底是谁了?除了曹大叔一家,我在金陵没什么熟人呀。’雪芹边往里走,边在心里嘀咕。
‘曹二爷来了。老婆子,快上酒菜!’还没进屋,曹老四就朝廊檐下站着的一个老妇人叫了起来。
顺着曹老四的声音,雪芹看见正房的廊檐下站着一位老妇人,约莫六十多岁,神色焦急,搓着双手,正不住地朝门口张望着。
一见二人进门,这位老妇人赶忙迎了上来。‘曹二爷,老身这厢有礼了。快请进。’老妇人上前朝雪芹施了礼,热情地招呼着雪芹进屋。
‘曹大娘,给您见礼了。’雪芹向老妇人躬身拜了一拜,便迫切地跨进屋里。
进门一看,一位身形魁梧,头戴风雪毡帽,身披黑缎青云紫纹斗篷的大汉正面朝里站着。在他前面,挂着一幅字画。一幅曹雪芹几年前临摹的《雪梅》图。望着这幅字画,此人一言未发,只是不住地摇头叹息。
望着眼前这位不速之客,雪芹心中似打翻了五味瓶,一时间百感丛生。因为这个身影于他而言,真是太熟悉不过了!他们相交已经十年了!
可是,他却不敢相信真的是‘他’来了。要知道,金陵离北京万里之遥。此时又天寒地冻,‘他’怎么可能会在今夜来此呢?
‘这位大爷,曹二爷来了。那幅画就是曹二爷赠给我的。’曹老四兴奋地招呼着客人。
这人一听,缓缓转身,脱下风雪帽,望着雪芹,凄然说道:‘霑哥儿,别来无恙啊!’
雪芹定睛一看,呆住了。我的天,竟然真是‘脂砚斋’。真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雪芹望着来人,半天说不出话来。
好半天,雪芹才缓过神,上前一把抓住这位‘不速之客’,激动地说道:‘仁兄,竟然真的是你!真是……太让人意外了!你怎么来了?’
‘霑哥儿,分别一年了,甚是想念啊!我是专程来看你的。’此人望着雪芹,也是激动万分。
这脂砚斋究竟是何许人也?姓甚名谁?哪里人氏?至今没有确凿史料记载。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此人必是曹雪芹的挚友。
在曹雪芹创作《红楼梦》的过程中,他给予了曹雪芹巨大支持和帮助。也正是因为他,《红楼梦》这部旷世巨作才得以流传世间,被众多读者喜爱。
今夜,二人在金陵城重逢。对雪芹来说,真是人间少有的快乐欣喜。
未完待续
第11节:把酒言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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