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说《金瓶梅》有些地方寓言性质浓烈,比如这个卜志道,谐音亦即“不知道”。作者起这个名字的意义在哪里呢?西门庆这个朋友的名字叫卜志道,我们就可以理解为不知道这个朋友是谁?既然不知道,也就是所有人都可以是西门庆的这个朋友。以此类推,天下所有人都可以是,那么,天下所有人也就都了解了西门庆这个人,这就是作者的用意!
现在看来,作者达到了这个目的!西门庆这个名头在中华文化圈里家喻户晓,妇孺皆知!当然,这里的西门庆与《水浒传》里的西门庆不是一个人,他有血有肉,形象丰满!
在书中,卜志道同志很快就完成了他的使命,他的使命就是为西门庆定性:你西门庆跟我卜志道一样也终将会成为别人遗弃的扇子!
卜志道退出了,谢希大道:“结拜须得十个方好。如今卜志道兄弟没了,却教谁补?”西门庆沉吟了一回,说道:“咱这间壁花二哥,原是花太监侄儿,手里肯使一股滥钱,常在院中走动。他家后边院子与咱家只隔着一层壁儿,与我甚说得来,咱不如叫小厮邀他邀去。”应伯爵拍着手道:“敢就是在院中包着吴银儿的花子虚么?”西门庆道:“正是他!”
于是,这个跟武大郎有相同命运的花子虚出场了!作者为这个人物起名花子虚依然具有寓言意味,子虚,也就是子虚乌有。花呢?花儿的娇艳本身就不长久,所谓花无百日红!花子虚的寓意再明显不过,这个男人长久不了!
随着十兄弟的迤逦到来,结拜的庆典如期进行。在玉皇庙,我们见证了历史上最奇葩的结拜程序。我们说有些东西是不能够改变原则的,比如异性兄弟结拜,就是叙齿,也就是按年龄结拜,长者为兄,幼者为弟。比如桃园三结义。《三国演义》于桃园中,备下乌牛白马祭礼等项,三人焚香再拜而说誓曰:“念刘备、关羽、张飞,虽然异姓,既结为兄弟,则同心协力,救困扶危;上报国家,下安黎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愿同年同月同日死。皇天后土,实鉴此心,背义忘恩,天人共戮!”誓毕,拜刘备为兄,关羽次之,张飞为弟。
那么,西门庆们的结拜不是叙齿,而是叙财势。这一番高论出自应伯爵之口:只见吴道官打点牲礼停当,来说道:“官人们烧纸罢。”一面取出疏纸来,说:“疏已写了,只是那位居长?那位居次?排列了,好等小道书写尊讳。”众人一齐道:“这自然是西门大官人居长。”众人一齐道,足见众人的心态是一样的,本来就是酒肉之交,谁心里都明镜似的,哪一个敢出头压过西门庆做大哥呢?
西门庆倒是一番真诚,在这里如果说西门庆有什么心机也说不过去,毕竟这是一班穷朋友,还不至于在争大哥的时候费尽一番心机!西门庆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在自己还不甚强大的时候找一些帮手,至于大哥不大哥我想他并不在乎!所以,西门庆的叙齿论还是真心的。西门庆道:“这还是叙齿,应二哥大如我,是应二哥居长。”
伯爵伸着舌头道:“爷,可不折杀小人罢了!如今年时,只好叙些财势,那里好叙齿!若叙齿,这还有大如我的哩。且是我做大哥,有两件不妥:第一不如大官人有威有德,众兄弟都服你;第二我原叫做应二哥,如今居长,却又要叫应大哥,倘或有两个人来,一个叫‘应二哥’,一个叫‘应大哥’,我还是应‘应二哥’,应‘应大哥’呢?”
应伯爵这一番高论颠覆了我们的三观!纵观古往今来,结拜兄弟论财势的只此一家,足以彰显这一班人等的趋炎附势之态。但是,结拜真没有这么干的,难怪西门庆笑道:“你这搊断肠子的,单有这些闲说的!”谢希大道:“哥,休推了。”西门庆再三谦让,被花子虚、应伯爵等一干人逼勒不过,只得做了大哥。第二便是应伯爵,第三谢希大,第四让花子虚有钱做了四哥。其余挨次排列。
自己的目的很单纯,既然逼勒不过那就做大哥吧!何乐而不为呢?第二,第三没有争议,第四让花子虚有钱做了四哥。显然这里面有比花子虚年龄大的,但是因为花子虚有钱就做了四哥!
在这里,我们惊叹作者兰陵笑笑生,有些桥段设计之巧妙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叙财势结拜异性兄弟我还真没在哪部小说里见到过!可能本人孤落寡闻。这段文字读来不感觉突兀,觉得合情合理,又感觉新奇异常,这就是作者的本事!
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驰;以财结交者,财散而交断!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两人相爱的本质是情,没有感情的相爱长久不了。朋友交心,彼此心心相印的朋友才能长久。就像西门庆,本来结交异性兄弟的目的就是利用,其他人也一样,有的人一饭尚且不饱,哪还有凌云志气去帮别人!比如常歭节,连一间房都没有,老婆在家三餐不饱,这种境况跟西门庆怎么能长久。等到西门庆发达了,拜把子兄弟白赉光甚至在西门府连一顿饭也吃不到了!
这样的兄弟结拜还有什么意义?由于彼此财力的悬殊,表面上每个人都对西门庆恭恭敬敬,但每个人内心里难保不心怀不满,一样的朋友,为什么你三妻四妾?而我们就家事凄凉!明明不是大哥,但是又不能不承认是大哥!是不是扭曲?在这种心态下,最起码每个人内心是羡慕嫉妒恨的,而一旦你家道败落,压在内心深处的愤懑就会喷薄而出,就如同复仇一样直接指向你,这就是落井下石的根源!
这就是人性!
这部小说构思之巧妙我认为后无来者!有些地方处处闲笔,却又处处不闲。比如书中第一个死掉的西门庆第三房妾卓丢儿,这个人物似乎可有可无,书中是这样介绍她的:西门庆南街又占着窠子卓二姐,名卓丢儿,包了些时,也娶来家做了第三房。只为卓二姐身子瘦怯,时常三病四痛,他却又去飘风戏月,调弄人家妇女。窠子,也就是暗娼!在《金瓶梅》这部书里,暗娼虽然也是妓女一类,却是最悲惨的一类,后面我们会有介绍!
娶暗娼在家做妾,首先能够说明此时的西门庆还不发达,层次还没完全上去;其次,能够说明西门庆看中女人的是情投意合。如果这一点还不足以说明问题的话,我们再来看看西门庆当着潘金莲的面跟王婆的对话。第三回 《定挨光王婆受贿 设圈套浪子私挑》那婆子笑道:“官人,你养的外宅东街上住的,如何不请老身去吃茶?”西门庆道:“便是唱慢曲儿的张惜春。我见他是路歧人,不喜欢。”路歧人,就是不是一路人,也就是心意不相投。所以说,西门庆注重情投意合,只是这厮广施博爱,必须严重批判!
再有这个卓丢儿死去也为潘金连的出场铺平了道路,历史上最著名的桥段帘下勾情,就是因为卓丢儿死了西门庆出来散心巧遇的!
这样的闲笔在书中随处可见,让我们叹为观止。比如武松的出场,在第一回就埋下了伏笔,在玉皇庙:一齐正大笑时,吴道官走过来,说道:“官人们讲这老虎,只俺这清河县,这两日好不受这老虎的亏!往来的人也不知吃了多少,就是猎户,也害死了十来人。”西门庆问道:“是怎的来?”吴道官道:“官人们还不知道。不然我也不晓的,只因日前一个小徒,到沧州横海郡柴大官人那里去化些钱粮,整整住了五七日,才得过来。俺这清河县近着沧州路上,有一条景阳冈,冈上新近出了一个吊睛白额老虎,时常出来吃人。客商过往,好生难走,必须要成群结伙而过。如今县里现出着五十两赏钱,要拿他,白拿不得。可怜这些猎户,不知吃了多少限棒哩!”
这样,后来武松打虎我们就不感觉很突兀!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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