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与六便士/毛姆著/徐淳刚译/浙江文艺出版社
理想与现实之外，作者还想表达“人性”。
“人性是一种生物行为，一种客观的存在。它不是洪水猛兽，反而是一种自然美。”
没有对比过其他版本，但徐淳刚翻译的这一版自然流畅，让人读起来十分舒服。
“有些书是读不懂的，很难接近、很难进入。我觉得这是真正意义上、严格意义上的阅读。如果一个人一辈子只看他看得懂的书，那表示他其实没看过书。”——梁文道
真正的阅读，应该发生在经典的文学阅读上。这些作品表面上好像是在讲一个故事，而其内涵则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很幸运，《月亮与六便士》便是这样一本书。
它表面上讲述了主人公查尔斯·斯特里克兰的一生：几个令人费解的关键事件，串起了一个看似“冷漠”、“自私”、“残酷”、“离经叛道”的渣男形象；为了追求理想，他放弃世俗生活，最终选择在塔希提岛上过最简单的生活，去完成他最伟大的作品，这便是全书的基调。
“他为天上的月亮神魂颠倒，却对脚下的六便士视而不见。”（出自1915年《泰晤士报文学增刊》对《人性的枷锁》的书评，这也成为本书书名的灵感）很多人说，这是理想与现实的矛盾，就像“鱼和熊掌不可得兼”。但是作者想要表达的全部，就是如此吗？阅读时，我产生了一点疑问。在思考这些问题时，我与作品之间的对话，似乎又深刻了一点。
1. 作品中的“我”，职业为什么是作家？
在初识斯特里克兰，又了解了在他身上所发生的种种事件以后，“我”对他是十分憎恶的，甚至想要逃避他。但“我”又忍不住地想要了解他，他为什么成了他。如果是其他职业，这种好奇难以自圆其说：你讨厌一个人，却能了解他，并写尽他的故事，从中年直到死亡。
毛姆说：“作家更关心的是了解人性，而不是判断人性。”唯有作家对人性的好奇，能化解这一尴尬。
正出于这种关心，“我”起初对斯特里克兰并不关心，甚至渐渐地开始讨厌他，但是这种讨厌又促使我想进一步了解他，直到最后“我”非常关心他，主动去寻找他，收集他的故事。这一切，皆因作家的职业习惯而变得顺其自然。
2. 斯特里克兰为什么做了那么多让人生厌的事？
毛姆设计了一个近乎于反面的人物形象：妻子善于持家、无可挑剔，结婚17年，他只留下一封书信就抛弃了她；朋友愿意为他两肋插刀、肝脑涂地，他竟然抢了人家老婆，并最终导致了她的自杀……
有一位诗人说，“作家对人性的通透，在于对人性的洞察。”（语出余秀华）。洞察之深刻，作者语出惊人：“卑鄙与高尚，邪恶与善良，仇恨与热爱，可以并存于同一颗心灵中。”
我们自己都捉摸不透，在复杂的人性之下，深藏于内心的本我，究竟是好是坏。我们只知道，在人生舞台上自己被迫都戴着各种假面具。人前与人后，我们并不是一个人。
《月亮与六便士》之所以成为经典，在于主人公释放了我们的重负，帮我们完成了想尝试但一直不敢做的事。斯特里克兰，在40岁以后扯下虚伪的面具，冲破所有枷锁，以纯粹的真面目示人。他能摆脱物质欲的控制，生活在纯粹的精神世界中。只有他能尊重自己最简单的生物学需求，然后去彻彻底底、义无反顾地追求他心目中的月亮。
3. 斯特里克兰伤害过的人，为什么都选择了原谅？
毛姆说：“艺术家的自我意识是极其强烈的，而且必须如此。艺术家本质上是唯我主义者，而整个世界只是他们实施创作的场所。”正因艺术家是这世上唯一自由的人，作者必须让他摆脱所有的束缚：物质欲、情欲，直到超越精神世界。
斯特里克兰的生命里，出现过三个女人：
第一个是结发妻子，与他生活17年，生了两个孩子。在他一走了之之后，她坚信丈夫是因为一个女人，而不是梦想才背叛了家庭，并努力让其他人也相信斯特里克兰出轨的事实；
第二个是“老好人”斯特洛夫的妻子布兰奇，端庄大方，受斯特洛夫的嘱托，悉心照料重病中的斯特里克兰，并爱上了他。两人同居于斯特洛夫的画室，后因斯特里克兰的冷酷无情而羞愤自杀；
第三个是塔杀提岛上的原住民阿塔，对白种男人有着根深蒂固的崇拜。卑微地爱上了斯特里克兰，并对他唯命是从。即使在他得了可怕的麻风病后，也不离不弃，陪伴他直到生命的最后。
第一个女人，他和她结婚，因为他也活在世俗的偏见里，享受着他的物质生活。但是她表面善解人意，实则精于算计。当他离开她时，她需要一个“楚楚可人”的面具来博得他人的同情。她伪装成善良，选择原谅。
第二个女人，他违背道德和她发生肉体上的关系，在直白的人性下，是情欲上的精神胜利。她曾遭遇过抛弃，幸而有“老好人”全心全意地爱她而给了她一个家。但她分得清感激和激情是两码事。她期待获得激情而终不能得，知道斯特里克兰始终不会放弃自由而委身于她，绝望之下她选择毁灭自己，从而给他一份自由。
第三个女人，完全出于女人的自愿，此时的斯特里克兰偶尔也需要女人。直至医生宣布他得了麻风病，生命进入倒计时，他才真正超越了情欲、生命的摆布。天上一轮皓月千里，浮光耀金，已经没有什么再值得他留恋。他要跟所有人决裂，专心在简陋的小木屋里作画，将他的理想跃然于纸上，留在墙壁上。但是阿塔这个卑微的女人，一心一意地要留在他身边：打她，她以为是爱；骂她，因为他是她男人。她从未原谅过他，因为他做的一切在她眼里根本就没有错。
还有斯特洛夫，这个心善但却被人嘲笑着的“老好人”，夺妻之恨只因一幅画便释怀了——一幅斯特里克兰为他妻子画的裸体画。或许只有在画家的眼里，才能在斑驳陆离的颜料上，读出自由的的身体和自由的灵魂之间的对话。他在画中妻子安静而祥和的脸上，大概第一次看到了她感到幸福的模样。斯特里克兰哪怕是再冷漠的眼神，也敌得过他这些年全部的付出和牺牲。“女人可以原谅他的伤害，却不能原谅他的牺牲。”她毋宁死，也不能再回到这死一般的婚姻中。他不得不原谅，因为他根本不配成为斯特里克兰的情敌。
最后，一点儿反思。和很多伟大的艺术家一样，斯特里克兰的作品在他死后才为世人所知。为什么会这样？我想引用一个学者的一段话：
（几年前他在谈论一位已逝的优秀作家时，这样说道）“不幸的是，因为他的作品太激进，生前没有出版社敢出版他的书。我的疑问是，如果他现在还活着（已经成名），后面他还能写出这样惊世骇俗的作品来吗？”
“满地都是六便士，他却抬头看见了月亮。”只有真正自由的人才能摆脱对六便士的渴望而抬头望月。但古往今来，这样自由的人能有几何？
后记：
一个中年人如果读懂了《月亮与六便士》大概是可怕的，幸而我没读懂。斩断所有欲念，做一个心无旁骛的人，我属平庸之辈，鸡鹜争⾷，单单和孩子分开就已办不到。羁绊之多，虽心存残梦，也只能时常盯着地上的“六便士”，偶尔才有空得已抬头看天。
诗和远方虽美，对于凡夫俗子，眼前的苟且也能令人快乐。2022苟且不少。往年都说三月里的樱花美，四月天的油菜花绚；今年从春到夏，都只有菜花香、葱花俏。说得也不错，放下了，便是安生。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