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生人

繁华的蒸汽街头，金属制造的城市林立于霓虹夜色中，一名褐发少女坐在某处高楼的电子招牌上，晃悠着两条腿。

“妮娜，今天你不去工作吗？”生硬的机械声从一旁的机器人发出。它光秃的金属脑袋竖着一根天线雷达，玻璃制成的眼睛散发着蓝光，四肢由工作轴运转，铁皮手指覆盖着斑驳的痕迹，脚下有滚轮滑动，身体由高密度的合成金属组成，水火不侵。

“今天不想工作。”妮娜随意地答道，从口袋的烟盒里抽出一根细烟点燃，深吸了一口。

“未成年不能吸烟。”机器人识别到香烟成分以及火光，程序自带的自动提醒。

“少管闲事，科里，我已经十七了。”少女不耐烦道，这个机器人最近总是爱管教她，不知道是不是内部出现了故障。

机器人科里默默垂下脑袋，静静地陪着少女看着这片光彩斑斓的城市。

现在与人类数量相当的东西就属机器人，几百年后的世界科技发展到了极致，这些金属机器除了设定好的程序，还有无限的自主学习能力，灵活多变，是人类最好的助手。

即使如此，科技更迭的速度也很快，平均每两年甚至一年就会推出新一代的机器人，在前一代的基础上，制造出外壳和行为更像真人的机器人。

科里它属于十年前比较古旧的那一代，基础身形和引擎都是原始产物，但同时也很特别，它是妮娜父母专门制造送给女儿的贴身礼物。是的，妮娜的父母就是最初发明G25型号的那批开发者之一。

一张大屏幕广告挂在最显眼的楼盘上，上面正在播报万维公司最新研发的仿生人，外貌和真人无异，声音也以假乱真，严格遵守三条机器人铁律，几乎可以做到一个真人能做到的所有事，还能代替开发者管理其他机器产品的程序，这是前所未有的智能一代。

妮娜手中的烟已经燃了一半，她对这些科技产品从未提起过兴趣，和科里这一个老款的机器人相处，已经是她的最大限度。

“妮娜，你想换一个新型仿生人吗？”科里也注意到了那个广告，突然发问。

妮娜表情有些古怪，她琥珀色的眼睛瞥了一眼跟了自己十年的机器人，最近它总是会说出一些奇怪的话。“不想，有你一个已经很麻烦了。”科里点点头，像是喃喃自语道：“如果有一个比我更好的仿生人助手，妮娜也许心情会好些。”

少女吸完最后一口烟，站起身来，随手丢掉烟头，她已经不想回应这个机器人提出的各种莫名其妙的想法，拿出通讯机看了一眼时间，正好九点，该去赴约了。

“你别跟着我，今天就在家守着。”妮娜拍了拍科里的脑袋嘱咐着。

“好的，妮娜，不过你应该在十二点前回家。”

“行了，科里，我已经十七岁了，你不要再啰嗦小时候那些规则了，实在不行我可以关闭电源让你休息一下。”妮娜翻了个大白眼，找时间一定要去维修店看看这个机器人是不是出问题了。

“好的，妮娜，我会在家守着。”科里的声音依旧平静淡然，看着少女离去的背影，它顺从地往家的方向走去。

城市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什么变化，唯一增加的只有能说话会走路的仿生人。繁华的街头，随处可见的陪伴型机器人在和用户对话散步，清洁型机器人兢兢业业地处理城市垃圾，服务型机器人在店铺里端茶送水，它们金属的外表下，一套电子感应能源程序驱动着所有的行为和语言。

“嘿，你们看，那里有一个老式的机器人。”小巷里，一个小男孩无聊之余，看见了路过的科里，他突然的呼声吸引了其他同伴的注意。

“真的？现在谁还用那种破烂。”理着寸头的男孩李感到不屑。

“现在几乎都见不到那种型号了，不如我们去看看。”

李四处搜寻着什么，从角落里捡起一颗小石子，他不羁地笑道：“你们瞧好了，看我怎么敲破那个呆子的脑袋。”李举起弹弓，单眼瞄准了不远处走得缓慢的机器人，“咻”的一下，石子如疾风般射出，一发破的，正中那颗光秃的金属脑门。

科里感受到外力袭击了自己，由于能量不足，他打了个趔趄，那三个男孩哈哈大笑起来。作为陪伴型的机器人，他绑定的用户只有妮娜一人，但此时科里向他们走了过去。

“你们快看这个呆子竟然还敢过来。”李看到缓步而来的科里，内心有些激动。

科里把刚刚砸中它的石子捡了过来，伸出他斑驳的手指，用机械冰冷的声音说：“用弹弓打人是不对的。”

三个男孩感到不可思议，发现它的那个男孩林走近了科里，科里发出蓝光的眼睛也看向他，林好奇地打量眼前的老式机器人，问：“你叫什么名字？”

“科里。”

“你是哪种型号的机器人？”

“初始机G25。”科里如实回答。

林有些兴奋地和同伴说：“他真的是破烂啊，这个型号的机器人都淘汰十年了。”

“和它废话什么？还打人是不对的，前提你只是个破铜烂铁。”李顺手拿起科里手上的石子，狠狠地砸向它的金属脸，毫不客气地踹了它一脚，科里倒在了地上，面对孩子们的暴力行为，它还是说着：“用脚踢人也是不对的。”

“噢，我真的服了，你还跟我犟上了？”李神情不悦，伙同其他人对科里一番拳打脚踢，最后把它丢进了巷口的垃圾桶。

挨打的时候，科里还在运行着它的育人程序，机械的声音重复着打人是不对的。

男孩们出了气，发现这款机器人结实得很，根本打不坏，想找它的电源开关，却发现和普通初始机的位置不一样，于是索性把它扔进了垃圾桶。

科里没有最新的警卫系统，其他机器人早已安装防卫机制，如果自身受到威胁，会给总公司发送求助信号，从而获得援助。

他能量严重不足，需要快点回到家中充电，从臭熏熏的垃圾箱翻出来时，已经晚上十一点，妮娜住在霓虹二街，离这里也就一公里路，但步行到公寓楼时，科里就被迫关机了，它破旧的身体倒在了入口。

妮娜最近认识了一个公子哥米歇尔，这是来她工作的酒吧喝酒的客人，米歇尔帅气多金，爱说甜言蜜语，一来二去，单纯的妮娜对这个男人产生了些特殊的感情，两人开始了交往。

今天晚上就是米歇尔约的她，他们约在一家浪漫的海景酒店见面，金发男人西装革履地坐在最大的总统套间，边看着窗外游动的鱼儿，边摇动着手中半杯红酒。

少女穿着日常的背心热裤刷开了房间门，她试探地说了声：“米歇尔？”

“啊，你来了，妮娜。”米歇尔察觉身后的动静，连忙微笑着迎上这个单纯的女孩。“今天工作得比较晚，我应该选个更好的地点的。”

“没事，这里就很好。”妮娜迫不及待地吻上这个新交的男友，米歇尔稍显慌张地回应，两人唇齿相依，很快就摸索到了柔软的大床上，妮娜脸色微红，想要解开男人裤子的手被抓住了。

“等等，妮娜，我们现在不该这样。”米歇尔澄澈的碧眼注视着那双琥珀色瞳孔，他十分冷静，这样关键的时刻他没有丝毫冲动，反倒显得冰冷。

少女被男人严肃的表情吓到了，她停了下来，“怎么了，米歇尔，你不想做吗？”

米歇尔轻轻推开跨坐在自己身上的女孩，他正色道：“这种事情还是等结婚后再做比较合适。”

妮娜不禁笑出声：“米歇尔，你这也太正直了？”

米歇尔神色缓和了些，她拉过妮娜的手，很真诚地说：“妮娜，我很爱你，你的每一次我都想好好珍惜，你可以相信我吗？”

妮娜有些动容，安分地靠在了米歇尔的胸膛，“好吧，我接受这个提议。不过，你不是说有话要当面说吗？”

“嗯……妮娜，你想换一个新型仿生人当助手吗？”

这话让妮娜感到似曾相识，好像她在哪里听到过，她疑惑道：“你为什么这么问？”

“是这样的，我们公司推出了新一代的仿生人，需要用户测试，做数据收集。我想起你还在用那款古董机器，所以想问问你的想法，如果你愿意，可以……”

“不要。”妮娜打断金发男人的话，米歇尔默默看向她美丽的脸庞，想知道答案。

“米歇尔，你知道吗，父母在我七岁那年就送了第一台机器人给我，那时我真的超级开心，但是，有了机器人，他们就很少回家了，”说到这，妮娜表情有些伤心，眸子也变得黯淡下来，她缓了缓接着说，“直到有天，我听到他们在实验室发生了意外，我就再也不喜欢那些金属制品了，因为这些没有感情的机器人，我失去了父母，他们就不该存在，呜呜……”

说着说着，妮娜抱着米歇尔哭了起来，泪水打湿了男人的西装，米歇尔抱住妮娜瘦小的身躯安慰着她，但帅气的脸庞却冷若冰霜，看不到一丝同情，语气却很温柔：“妮娜，别伤心，现在有我陪着你。”

科里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在家中充电，睁开它的电子蓝眼，看见妮娜正在收拾行李。

“妮娜，你要去哪？”

“我要和男友出去旅行一段时间。”妮娜忙着收拾东西，头也不抬地答道。

“你……”

“你还小，不能这么做。科里，你是想这么说吧？”妮娜抢先把这个相处十年的机器人未说完的话说出，科里自己也愣了一会儿。

“是的，妮娜，这是我想说的。你看上去心情很好。”

“和喜欢的人出去旅行当然会开心。”妮娜笑着塞完最后一件物品。

“你和莉达小姐有说过吗？”

妮娜坐在镜子前开始化妆，“姑姑她是大忙人，哪有时间顾得了我？”

“但是报备一下比较好，莉达小姐是你的姑姑。”

又来了，科里又开始唠叨人，妮娜心想。涂好口红后，她认真地走到科里面前，把手搭在它身上，琥珀色的眼睛映在机器人眼中的蓝光里。

“科里，我会好好跟姑姑说的，在此之前，我会把你送到布里尔那里看看电路系统。”

“妮娜，我觉得我很正常。”

“不，你最近变化太大了，不仅变啰嗦了，昨天还一身恶臭地倒在公寓门口，你知道把你拖上来多费力吗？”妮娜扶额。

科里沉默了一会儿，“好吧，作为初始机，经常维修是很合理的。”

“你知道就好。”妮娜回到镜子前继续化妆。

妮娜带着科里来到了霓虹八街，这是一条主营仿生人科技的路段，刺鼻的汽油味和金属味充斥在两旁店里，摆在外面常见的有机械臂，齿轮，联轴，还有各式各样的芯片等。

“小妹妹，你那台机器人看上去很老旧，要不要来我这翻新？”一个白毛大叔穿着一条工装背心，手中挥着扳手，正在拆解一台二手机器人，看见路过的妮娜，朝她招呼了一声。

“谢谢大叔，我这款是初号机，不好找零件。”妮娜褐色的头发垂到腰际，她浓妆艳服，时髦的短款粉色背心外套加牛仔热裤，渔网袜搭一双短跟小靴，完全掩去了她的真实年龄。

科里默默跟在妮娜身边，看到那些同伴的残肢骸体，它觉得自己可能也会在不久的将来被分解回收。

“初号机？那可真是古董啊，哈哈。”白毛大叔打量着科里光秃的脑袋和那根天线，不禁大笑。

妮娜轻车熟路地拐进八街的各个小巷狭路，这里比较隐蔽，也是她常来修理科里的老地方。锈迹斑斑的露天铁质楼梯延伸到一座水泥建筑的三楼，她带着科里上去，打开推拉门，里面光线昏暗狭小，妮娜皱眉喊了声：“布里尔，你在吗？”

“噢？看看是哪个甜心来了。”里边的人闻声而出，头发胡子花白的白大褂男人走了出来，他脸上刻着条条岁月的沟壑，白色的长褂泛黄，腰间系着各式各样的工具。

“布里尔，帮我看看科里，它最近好像有些故障。”妮娜开门见山说着，在一旁的沙发坐了下来。

“你怎么没考虑换一个新的仿生人？”布里尔熟练地打开科里的电路盖进行检修，抬头看了一眼开始点烟的少女。

妮娜不耐烦地抽了一口烟，“怎么你们都问我这个问题？布里尔，你不是知道我很讨厌这些东西吗。”

“好吧，小姐，是我冒犯了。”布里尔微笑地继续手中的操作。

科里的电路是妮娜父母精心设计的，它不同于普通初号机，但也与现在发行的芯片有所不同，当布里尔第一次看见这么神奇的机器人时，他向妮娜提出请求，科里维修费全免，不过只能让他一个人做这个机器人的维护。这种事情妮娜一下就欣然接受了，节省一笔维修费让没有太多收入的她乐意至极。

“可能是电力不足了，需要更换新的能量条。”布里尔右眼戴着单边机械眼镜，调整了一下里面的线，取出来三条莹亮的片状芯片，这是常见的消耗品。

“没有别的问题了？”

“嗯……目前没有，毕竟我研究它才一年左右嘛。”布里尔起身去找适合驱动器使用的能量条。

妮娜琥珀色的眼睛盯着待机的科里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如果这不是父母唯一留给自己的东西，她真的会把科里送去销毁。

“布里尔大叔！”突然，这间小店闯进一个神色仓皇，黑发灰眼的男子。

妮娜惊讶地看着来人，男子看到沙发上的少女也愣了一会儿，紧接着就冲进去找布里尔了。

“发生什么事了？埃德加。”

“万维公司那批货到手了，但是卡尔被他们的警卫机器人逮住了。”埃德加稍微喘了口气。

妮娜默默坐在一旁吸着香烟，万维公司是现在最大的仿生人发行商，几乎所有先进的技术都在那里诞生，妮娜父母曾经也效力于这家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