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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几年前,家庭存款达三万块的时候,我认识了一个资产上亿的人。
那时我对“亿”没概念,某成功人士“一个亿的小目标”也还没提出;
只清楚记得,五星级酒店那种漂漂亮亮摆着好几层小蛋糕的下午茶,是这人带我去吃的。
那是我第一次享用奢华下午茶。刚踏入社会,只识得教室与操场为何地的我,踩在高档酒店柔软的厚地毯上,很缺乏真实感——
和他踏入高档场所时那种轻松自如又带点儿懒洋洋的姿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是学生家长的朋友,那学生家长碰巧是我朋友的朋友。
跟着一大群人吃喝玩乐,次次都是他买单。无论是盛大宴席还是昂贵私房菜,或是很便宜的路边摊——一行人中各行业都有,也并不缺钱,然而个个都当天经地义,从不起身哪怕做做样子。
他也总是理所应当似的掏钱,有时笑呵呵,有时一边骂咧咧一边笑呵呵。
这让我觉得他很孤单。
我不喜欢吃山珍海味堆砌而成、吆五喝六来帮衬的席,也不喜欢被叫去蹭饭。
更不喜欢他身上因金钱而衍生出的权威感,以及那种仿佛随时游走于规则之外的优越感。
于是渐渐不怎么露面。
他却比以前更多地打电话来,说很多话。
谈话并不和谐,因为我们毫无共同语言——
他四十多我二十多,他闯荡政界商界多年见多识广我从象牙塔到中学校园阅历单薄,他认为利益优先没什么边界不能突破我认为人有所为有所不为,他得意于自己属于特权阶层我最反对特权坚决捍卫平等……
聊天往往变成争执最后怒而收线:他觉得我迂腐得不可理喻,我认定他油腻得可恶至极。
隔天他又没事儿人般打来。
某日我终于忍不住问:“满世界都是乐意和你说话的人,干嘛总打电话来找吵架?”
他停了片刻,叹一口气,说:“满世界都没人跟我吵架。”
他说起许多我认识或不认识的酒肉朋友,说酒酣肉尽时暗自拖延偷眼观察,所有人都“忘了”买单这回事,他不在乎钱,却感觉凄凉。
我问干嘛天天呼朋引伴夜夜笙歌,他说回家也是一个人,这些年过怕了一个人——花些钱便能有人相伴,混过一晚算一晚。
他说妻子女儿都在国外,他送出去的,适应得好,风生水起有了自己的圈子,反而不需要他。
我说多在一起才有感情整天远在天涯恐怕感情会淡,他说感情本就不浓这些年愈发相敬如远宾,在一起没话说的尴尬犹甚于异地没话说。
他说不知多少美丽女子贴上来找他,说自己寂寞,有需求也有欲望;只不过美女一颦一笑他都看透,知道别人有所图,图的却不是他这个人,这点儿清醒真是痛得要人命。
他说还是你这种女人好:不够漂亮,足够安全;脾气死臭,只能当朋友。
他讲了一个富翁的故事:
付十万给一个男人,买他妻子共度一宵,清晨完璧归赵——两个人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夫妻间的信任却毁了。
他提议:跟你老公商量商量,我们也来做做这道人性习题如何?
我说他的提议居高临下,铜臭逼人,恕我并不闲得慌。
他嘲笑我对自己的爱情没信心。我说只是对他没兴趣。
毒舌讥诮、争论不休似乎是我们默认的交流模式,双方都无意更改,也就习惯成自然。
不知不觉说了很多话,也知道彼此很多事。
有时感觉是朋友,更多的时候不无怀疑,觉得“熟人”的概念可能更恰切。
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电话稀疏起来,也就由它稀疏;再往后,人生各有岔路,渐渐断了联系。
隔了四五年忽然在街头偶遇,坐下来吃了顿饭,大略述说别后情形。斗不起嘴来了,款款说话真让人不适应。
当然加了微信好友,却也并没重新变得热络——也许,习惯以电话为交流媒介的人已经是上辈子的人了,根本没必要在微信页面开启新的交往。
又过一段时间,清理微信列表,目光在这个失而复得的名字上停留了一会儿,抬手删了。
想起弘一法师那句话:“缘起,我在人群中看到你;缘灭,我看到你在人群中。”
嗯,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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