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下一）
21世纪，龙城。
且说赵云澜进图书区查资料，一待就是三四个小时。查完出来时，天色已暗，刑侦科早亮起了灯。那灯光打在他脸上，只见他脸色阴沉，脚步虚浮，经过办公区时冷冷地瞥一眼楚恕之，一副看杀父仇人的表情。
然后赵云澜喊上自家老猫，便出了刑侦科径直往对面走去了。某猫刚睡醒，神色还迷糊，但瞧了瞧赵云澜的脸色顿时清醒了。
楚恕之不觉愣了愣。他本能性地想抬头问问赵云澜，可他想到方才赵云澜的态度，犹豫片刻，复而打消了这个心思。他随即半阖双眸，望着手记中混天移地法变阵那页出了神。
他心想:是我又做错了吗？为什么赵处会那么生气呢？我是不是不该回来？
楚恕之还以为是他回家收拾行装后自作主张回了特调处，从而惹到了赵云澜。
可是赵云澜没说是不是在家等消息吗？
楚恕之迷茫了。
时间回溯到三四个小时前，在赵云澜进图书室没多久，楚恕之就看完了手上那本手记。接着他瞥一眼窗外天色，感觉时间差不多了，招呼都没打就离开了特调处，走去马路边打车回家。
回到家，楚恕之依照记忆从书房的暗室找出了一个黑色的大行李箱、一个黑色小行李箱、一个黑色背囊和一个行李包，雷厉风行地打包好所要带的东西——比如衣服，鞋袜，床单被褥，毛巾，充电宝，毛笔，黄纸，瓷瓶装的朱砂等等，以及各色术法书籍。尸王的藏书是异常丰富的，他看到每一本书都很新奇很喜欢，于是见一本装一本，直至行李包和箱子都满了才不舍地对那些书进行挑拣。
收拾好行装，楚恕之便换了条裤子，接着把行李先放在门口进屋转了一圈，确认电源开关都关了才背好背囊拎着行李出了门。
然后，楚恕之打车到附近的百货商店买一点自己所需的东西，比如铣刀、雕刻刀、木工凿及磨刀用的器具等。
当楚恕之再拖着行李走出百货大楼时，天空居然飘起了雪。他随即抬起右手接住落下的雪花，雪落在他手心并没有化，而是渐渐地积起了一捧。随后他慢慢地将手心上的积雪向下倾倒，看着雪落在地面，与地上的积雪融为一体。
而后，楚恕之抬眼看去，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他竟不知自己下一步该走向何处。
楚恕之心想，或许他本就是多余的。他是念之的附赠品，是这个时空的可悲的赝品，没人会喜欢他，没人会在乎他……
就在这时，楚恕之的手机响了，是郭长城的来电。原来郭长城看他不在特调处，就想问他在哪，可是说出口的只有一连串的“喂”。
楚恕之顿时心里一暖。他听得出来，郭长城必然是着急了，这孩子，真像他温柔善良的弟弟。
于是，楚恕之告诉了郭长城自己在哪，并且生硬地安抚了郭长城几句，就打车回特调处了。所幸还有个人能记着他，而那个人就在特调处，果然不论在哪个时空，只有特调处才是他最温暖的家。
回到特调处，将行李寄存在传达室后走向办公楼，楚恕之意外地在办公楼大门外看到了郭长城。郭长城冻得直往手心里哈气，不停地跺着脚，脸红彤彤的，见了他却欢喜叫着“楚哥”。
楚恕之心里没来由地腾起一阵怒火，忙伸手拽着郭长城进屋，郭长城跌跌撞撞跟在他身后。然后他一路带着郭长城快步走上二楼，在刑侦科门口顿住了脚步。郭长城蓦地撞到他背上，随即退后两步抬手揉揉自己额头，垂下的头帘遮住了他的眼眸。楚恕之转过身来刚想训郭长城几句，但看到郭长城对上他双眸时的惊愕，却禁不住抱住了那个温暖的身体。
郭长城登时失去了语言能力和行动能力，彻底僵成一尊石像。
“念之……”
楚恕之抱着郭长城，满目怅然，内心某处仿佛是空了一块，又仿佛被完全填满。
最后还是出来溜达的祝红替二人解了围。楚恕之慌忙推开郭长城转过身走进刑侦科，没去管郭长城怎样。而郭长城事后并没有追问，倒是楚恕之有心想跟他解释，可是说到“弟弟”两个字就说不下去了。
楚哥……
哥哥……
两张稚嫩的笑脸渐渐在他眼前重叠。
他试着去相信自己的选择。
然而赵云澜方才那样子，好像恨不得吃了他似的。
那他回到特调处，是，错了么……
“喂喂，楚哥。”
林静这贱性的酒肉和尚听完佛经取下耳机就想转过身瞧瞧，谁知他竟看到斜后方办公桌的楚恕之似乎在发呆，于是他突然拍了拍自己桌子出声叫他。
楚恕之被林静一吓，思想蓦然回到现实，他猛地抬起头，讶异地抬眼看着林静，话没经过大脑就脱口而出:“大，大师有何指教？”
望着楚恕之呆愣愣的样子，林静想了想，便双手合十假装正经道:“阿弥陀佛。楚檀越，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谢大师指点。”楚恕之眨了眨眼道，“可我……回不去了。”随后他目光又落在那本手记上，他想尽快看完这本手记接着收拾东西回家，省得在这惹赵云澜心烦。
可怜祝红正在捧个杯子喝水，她听了二人对话，一时没忍住喷了一口水到电脑屏幕上。她咳嗽了半天方才缓过来，继而问道:“林静，傀儡师大哥，你们在搞什么鬼？”
郭长城写完报告揉揉手，抬眼便看到祝红的显示屏弄脏了，于是站起来屁颠屁颠走过去帮她擦。
“对哦……”
林静这才想起来得把眼前这位和原来的尸王区分开，可他们平时都叫尸王作楚哥，以后该叫这位傀儡师什么好？
不过这位仁兄显然没意识到这点，依旧垂目看着尸王的手记。或者说他对这个根本不在乎，只是一个称呼而已，他不会太去计较的，只要足够尊重他就好。
“要不……就叫楚先生？”祝红边抽纸巾擦屏幕边道。
“不太合适吧，以前外人都是这么叫老楚的。”林静拉着办公椅走到楚恕之办公桌对面坐下，无视楚恕之背后的某条美女蛇举着拳头威胁贱兮兮笑，“哎，要不叫你楚小傀（葵）好吧。”
“不要，那是我傀儡的名字。”楚恕之翻着手记拒绝道。
……额，那么巧。
林静汗死，他就想开个玩笑！
“哥哥？”
状况外的郭长城忽然冒出了这样一句话，楚恕之一时愣住。
好久没听到这个称呼了……
他还记得可爱的弟弟，那雪白的一团的玉娃儿嫩声叫他哥哥，乖巧伸手拉着他衣角的模样。
“弟弟，你的新年愿望是什么？”
“哥哥，我的新年愿望是——大家幸福了我就幸福了。”
模糊的幻境中，依稀是弟弟欢快的笑脸。
念及弟弟，他渐渐红了眼圈，怔怔地看向桌面，话音微颤:“长城，你，你，你刚才叫我什么？”
郭长城随即抬手挠挠后脑勺，低下头自责道:“我，我，我随便想的。楚哥你要不喜欢，我就不叫了。”
“能……再叫一遍吗？”
“哥，哥哥？”
“长城。”
楚恕之随之合上双眸，忍下险些漫出眼眶的泪水，眼前渐渐显现出弟弟的轮廓。
“哥哥。”
郭长城乖乖应道。
“很好，长城，你以后就这么叫吧。”
楚恕之复而睁开双眸，温柔笑道。
“哥哥！”
郭长城差点乐得蹦起来，恨不得昭告全世界他多了个哥哥。而楚恕之则合上手记放办公桌台面，复而侧过身看向郭长城。然后他倚着办公椅椅背，眸光停留在单纯快乐的郭长城身上，唇角难得地微微扬起，显得安逸满足。
这是啥情况？！
林静和祝红齐齐扶额，不约而同地想——这位楚恕之是要跟赵处PK的节奏？赵处能认一大车姐夫，他就要认一大车弟弟，看谁认亲认得比较多？
若是让对面办公室的赵云澜知道了他们的想法，那肯定会指着某傀儡师脑门大骂——你跟我PK认亲人数，还不如快去给我修炼道术，快给我颂一百遍固魂咒！
是的，赵云澜此时很恼火，非常恼火，恨不得剁了这位楚家傀儡师。
依据古籍所言:人体魂魄由三魂七魄构成。三魂指的是天、地、五行三魂，魄指的是喜、怒、哀、惧、爱、恶、欲。【1】魂主灵，魄主行，无魄魂难存，无魂魄难守。但凡湘西赶尸人要送死者回乡，都会用赶尸铃控制死者的魄，使其自己走回故里。
而楚恕之的魂魄是赵云澜见过最特别的魂魄。他问了楚恕之具体情况后，曾仔细用阴阳眼观察了某傀儡师附在尸王体内的魂魄——通体幽蓝，五官模糊，大体容貌和人体轮廓以及穿着样式依稀是他原来身体的模样。外层包裹着淡淡的金光，内里却挟裹着一串串数据，具体数字却只有0和1——就像是电脑上制作的，用劣质的AR投影凝成的人形。
按理说人的魂魄不会和电脑数据挂上钩的，通常凝成的魂魄皆是死者生前的模样和穿着，如汪徵、老吴，哪有说这么诡异的？
然而他当时光顾着担心尸王及赶赴饭局，从而忽略了这一细节，事后回想却觉得很不对劲。于是他回到特调处就直奔图书区，试着去查了有关人工智能和生物工程学的书——特调处的图书馆藏书种类极多，有《罗布拉禁术》这种古籍，也有类似《时间简史》这种讲现代宇宙研究的书。
结果他查完资料，再对应那位楚恕之所说的话，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根据那个时空的科学家林静的研究，长生晷是用于信息素标记及生命共享，可是圣器本身却有扰乱时间线和打开虫洞的功效，四圣器无一例外。
而且圣器是海星人和地星人共同的禁忌——海星人触碰圣器会遭到黑能量侵蚀，反应各不相同，有可能会预测未来或是看到过去发生的事。而地星人触碰圣器则会遭到反噬，后果无法预料。
谁知那位楚恕之胆这么肥，竟然敢去碰长生晷。也不知那个楚恕之在触碰长生晷时想了什么，居然瞬间在他那个35世纪的时空和这个21世纪的时空之间建起了一个时间通道。尸王的魂魄和这位傀儡师便无意间共享了信息素，也就是术法和功力。
奈何尸王魂魄的力量太过强大，居然在一天人体阴气最重之时——也就是某傀儡师晚上睡觉之时，顺着时间通道上了某傀儡师的身。35世纪那个时空的人是没有魂魄的，尸王占了某傀儡师的躯壳那是情理之中的事。
没曾想某傀儡师亦是心性坚韧之辈。他一时不甘心，竟将脑电波和思想意识借由圣器力量化为实体逼出体外，并随着时空隧道的吸引反上了尸王的身，二人魂魄由此进行了交换。
因此，赵云澜很担心——如果他的推理没错，尸王暂且不会有事，这位傀儡师却随时会有魂飞魄散、灰飞烟灭之险。
这老楚也太不懂事了！
赵云澜越想越心焦，他原本是想把人丢到乱葬岗完事，现在则恨不得栓裤腰带上才好。
“唉……”
赵云澜后脑勺枕着办公椅椅背，重重叹了一口气，深刻体会了一把老父亲的感觉。
但是待他冷静下来，还是决定选择让楚恕之去修行，只不过要选择灵气重的地方。毕竟楚恕之用的是尸王的身体，若只维持现状，恐怕情况只会更糟。
于是，他强打起精神开了电脑，替楚恕之查起了太行山脉周边的古村。最终他确定了位于河北省沙河市柴关乡的王硇村东南一隅。那里当年经历过血洗，水土却依旧干净，既有阴气，又有灵气，最适合楚恕之修行。
然后赵云澜掏出手机，黑着脸播出一个号码。不久，手机里刘传出一个喑哑破碎的苍老的女声，赵云澜的表情也在片刻间转化成愉快的神色。
“喂，刘婆婆，抱歉叨扰您了。”赵云澜声音分外真诚，“分别几年，您身子可还安康？家里可还安好？”
“哈哈，小赵好啊，姐姐这些年好得很啊。”刘婆婆爽朗一笑，“我记得自那个案子后，咱们都好几年没见了，亏得你还记挂着我，给我寄点东西。话说回来，我跟你说过应该姐姐的，这点你怎么不记着？”
“是，刘姐姐。”赵云澜就坡下驴道。管一个满脸褶子、身体干瘪的九十多岁的老太婆叫姐姐，相信任谁都会觉得膈应，偏赵云澜能忍得下来。
然后俩人又一阵谈天说地，最终与刘婆婆谈妥了价钱，双方都还算满意。
谈完后，赵云澜对那刘婆婆一阵吹捧，把老太太哄得飘飘然才挂了电话。接着他把手机摔在桌上，心里把某位傀儡师凌迟了个千八百回。
这刘婆婆原名柳香橼，出生于民国时期，是辽东出马仙世家柳家的长女。她自幼便天资极高，聪慧过人。旁的人都以请灰仙、白仙居多，而她自出山起就专请黄仙。加之其年轻时可谓风华绝代，故而在辽东有“天香仙子”之称。
当年“天香仙子”出山时曾请黄仙为自己算过命，算出自己二十余年后会有一劫。于是她提前搬到与世隔绝的王硇村隐姓埋名，后嫁了一个当地的农民。柳婆婆至此改为刘婆婆，文革期间靠一门裁衣手艺自给自足，文革之后便以替人驱邪或为人护法为生。
奈何刘婆婆自负美貌，性情古怪，到了耄耋之年还逼人叫她姐姐。而黄仙虽本领高强，本性却贪婪，因而要价比别家高出许多。所以若非遇到难事，几乎没什么人愿意跟这刘婆婆打交道。刘婆婆亦是眼界极高，一般人她都瞧不上眼，也就赵云澜能投了她的脾气。
赵云澜与刘婆婆的相识是在一次狐仙附体案里，他看刘婆婆本领高强，就主动留了联系方式。后来日渐熟络，逢年过节都会给刘婆婆寄点东西或问个好。不过他并不喜欢这个老太太，要价太高，如非必要他还真的不想请她。
而与此同时，大庆坐在赵云澜大腿上一双肉掌噼里啪啦敲击键盘，已经把票给买好了。T145，晚上十点钟的车，睡一觉就到地了。
“云澜，难得你愿意出点血。”某猫回头揶揄道。
“去他妈的愿意。”赵云澜咬牙道，“回头我就跟汪徵说说，老楚今年的奖金给我全扣了！”
赵云澜也是没办法。他一想到要出那么一大笔钱就肉疼得紧，可是为求稳妥，他只能找人帮楚恕之护法，否则万一尸王的身体出了什么岔子他该找谁哭去？
某猫禁不住哈哈大笑，笑到肚子疼，遂捂着肚子在赵云澜腿上滚来滚去。
赵云澜当即脸色阴沉地伸手拎着某猫后颈将某猫丢在地上，接着揣好手机起身向对面刑侦科走去。某猫就地一滚，缩在墙根吃吃地笑，像个新买的毛线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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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世纪，龙城。
却说尸王一回到特调处就待在图书馆，从太阳高悬待到金乌西坠。
尸王太久没在自家特调处图书馆这样酣畅淋漓地看过书了，故而他拿了好多本不同类型的书堆在茶几上，然后躺在图书馆最里面的沙发上慢慢看，灯都是偶尔去图书馆拿资料的汪徵帮他开的。他拿的最多的就是龙城的史书，他迫切地想了解这个时空的力量体系，他想知道如何用黑能量操纵他使用惯的法力。
直到嗓子感到干痒，肚子又疼了起来，尸王才想起来他要上厕所和喝水。
或许这就是活人和死人最大的区别。尸王原来那具身体可以把食物和水转化为能量，而活人需要排泄，更需要补充营养和水分。
于是尸王忍着疼痛把书一本本放回书架，就赶紧去上了个洗手间，接着再去茶水间用他原身专用的水杯倒了杯水喝。
然后，尸王边喝水边在二楼栏杆边转悠，下意识向下看了看，就看到厅上那张大桌子上多了一个灰色的文件夹。
“怎么回事？”尸王靠在栏杆上问道。
“楚先生，那个李老板的女儿李佳琪不见了。李老板原以为他女儿一气之下趁他不注意离家出走，后来找了几小时都没找着，这才报了案。”祝红边吃牛肉干边答道。
“哦。”
尸王随即下了楼，取过那个文件夹往祝红办公桌上一丢，再顺手拉过自己的办公椅坐到她左手边，将手上的杯子放在台面。
“失踪地点也在浴室？”
“是啊，”祝红白了他一眼，随即放下牛肉干拿纸巾擦擦手，接着打开文件夹，再用双手敲击键盘调出卷宗，“这就是那女孩的照片和背景资料。自家漂亮女儿丢了，现在李老板可着急了，说不定咱一会儿还得出去一趟呢。”
“今晚就去？”尸王道，“下午不是才出过勤吗？”他看了眼那女孩的照片，没觉得说多好看，都还没祝红漂亮。
“可是海星鉴一小时前来电话了，说想让我们尽快破案。”汪徵接口道。
尸王感觉心好累。他们原来的特调处基本只忙半天，要么白天，要么晚上。而且他们每次破案都挺悠闲的，哪有被人催成这样的？
“海星鉴那帮孙子，每次有案子都会来这种电话。”祝红不以为然道，“真把我们当神仙了？”
尸王无语，随即拿起台面上那包牛肉干看看，再瞥一眼祝红:“哎，祝红，还有吗？”
祝红闻言愣了愣，随之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了一包给他，又道:“小郭和老赵出去给我们买吃的了。刚才没问你，小郭想去问，可老赵没让他打扰你。”她复而转头对尸王道，“哎，楚先生，你对人家小郭好点嘛，这年头那么单纯的孩子上哪找。”
单纯？
你确定不是单蠢？
“那既然你喜欢，你自己怎么不收了他？还是说你决定不了是要赵云澜还是要他？”
尸王满意地撕开牛肉干包装吃了几块，如此打趣道，他心想这赵云澜还挺会做人的，果然把他说的话记脑子里了。
“楚！恕！之！你……”
祝红羞得面色涨红，抬脚就向尸王踩去。尸王灵巧躲过，心中不觉莞尔——看不出这里的祝红居然那么单纯，说两句就急，比他原来时空的祝红好玩多了。祝红见一击不中，更火大了，连连踩了他好几脚。尸王挑了挑眉，随即侧了身子，背对着祝红，任她双眼冒火跺着脚。他在原时空和特调处的人打闹惯了，这样反倒心情更好。
祝红瞧他那德行，便哼了一声扭头狠狠盯着屏幕，仿佛要把李嘉琪的照片盯出一个洞来。尸王当即把手上的牛肉干凑到祝红面前，眸中微微现出几分笑意，祝红顿时没好气推开。
汪徵抬眼见他们打闹，赶忙揉揉眼睛，确认不是幻觉后整个人都傻了。谁，谁能告诉她这是怎么回事，这楚先生不该是个大冰山吗？
怎么……
她眨了眨眼，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不知是该觉得祝红幸运，还是该同情祝红好。
“我回来啦！”
十来分钟后，郭长城拎着几个袋子进了特调处，赵云澜双手插着裤子口袋跟在他身后。
“来来来，大家伙赶紧吃，吃完就要开工了。”赵云澜大声吆喝道。
在他说话的同时，郭长城已经把食物都放在桌子上，依次将食物拿出置于台面，然后在大桌子右边寻了个坐，拿过自己那份烤串吃。尸王拿着牛肉干和杯子走到大桌子左边最靠里侧那个位置，抬脚拉开凳子坐下，将手上东西放下；祝红也跟着他走到大桌子旁，绕过桌子走到郭长城左手边坐下，高跟鞋踩得地面噔噔直响。汪徵愣了一会儿才站起身来，但她亦不敢跟尸王坐同一边，便坐在了祝红身边。郭长城便放下烤串给她们和赵云澜分食物，分好了又去给大家倒水，倒好了水才拿起烤串继续吃。
赵云澜拉开凳子坐在尸王右手边，看了眼尸王，顺手把一个“三倒手”硬面馍递到人手里，却转而问祝红:“祝红，死猫呢？让他叫林静下来吃饭。”
谁知此时祝红嘟着嘴没理赵云澜，她专心吃着郭长城递给她的炸得焦香酥脆的牛肉千层饼，还顺带瞪了眼尸王。而尸王就当她是真空的，只拿面馍夹着牛肉干吃，并吃得津津有味。
“没事，赵处，我去吧。”郭长城吃完手上的串串，就扶着桌子站起来，径直转身上楼去了。
“怎么了这是？”赵云澜拿过一盒煎饺打开，看看祝红，再看看尸王，好奇问道。
“副处去找老李叔要小鱼干了。”汪徵解释道，“至于红姐和楚先生……可能……有点误会……”
赵云澜见汪徵为难，便摆摆手示意她不必说了，随即抬手拿竹签子戳了个饺子沾了点醋塞嘴里，抬头看了眼郭长城的背影若有所思。
“老赵，你叫我？”
这时，某猫忽然拿着一盒小鱼干蹦蹦跳跳跑进特调处，见了赵云澜便欢喜地笑了笑。他闻到香味便自动自觉蹭到桌子边，将手伸向赵云澜面前那盒煎饺，抓起一个就丢自己嘴里。赵云澜敢怒不……咳咳，不忍言，只无奈道:“桌上还有，自己拿。”
某猫当即往赵云澜身边的凳子上一坐，放下手上的小鱼干，拿过桌子上的一盒煎饺吃。
“赵处，又买了什么好吃的？”林静顶着鸡窝头匆匆忙忙跑下楼，郭长城在他后面追着喊:“林静哥，你走慢点，我给你留了一盒煎饺的！”
赵云澜无奈摇摇头，然后出声招呼着众人快点吃，自己却没来得及动几口。
尸王冷眼瞧着，心想这个赵云澜比他那个时空的赵云澜有人性多了，他那个时空的赵云澜会抢他们东西吃，这个时空的赵云澜却会让着他们。
待大家吃好了收拾收拾，就出发去李家别墅了。这回特调处除汪徵外全员出动，赵云澜携尸王和林静打车先行一步，郭长城开车载着大庆和祝红紧随其后。
李家别墅就在黄家别墅正对面，浴室的格局都差不多。故而赵云澜吩咐好林静留在浴室做现场勘查，就带着尸王去盘问李老板了。至于郭长城、祝红和大庆一行，赵云澜则让他们去别墅区保安处问问，查看是否有可疑的人进出。
然而这李老板也是个锯嘴葫芦，无论赵云澜怎么问他都只是懊恼地抬手抓着头发跟跟赵云澜兜圈子，问了一两个小时都没结果。于是赵云澜和尸王对了一眼，便决定回浴室问林静看查到了什么线索。
谁料……
“什么？！你没……”
赵云澜跟林静急了，险些叫出声来。
林静收了工具摇摇头:“老大，这里除了水就是水，哪有什么其他线索？”
赵云澜又道:“楚先生，你打个电话给祝红，看他们那边查得怎么样？”
尸王依言去打了电话，然后回来报告赵云澜:“赵处，祝红他们去保安处做了例行调查，还看了监控视频，回来后就一直守在门口……没看到可疑人物进出别墅区。”
这么说……
赵云澜随即把目光移向盥洗用的水龙头，遂不顾林静阻止将其打开，尸王则转身走出浴室下了楼，不等镜子上“我回来了”的字迹显现。
“喏，保护现场。”
赵云澜匆匆给林静撂下一句话就赶忙追着尸王下楼去了。林静诧异地看着赵云澜的背影，喃喃道:“老大这是搞什么鬼？”
与此同时，楼下，尸王果然坐在边上的小沙发上诈李老板的话:“……李老板，你可以选择不说。那既然是你们自家的事，所有因果轮回自会由你们自己承担。而我们，也没必要在你们身上浪费时间了。”
说着，尸王便站了起来，转过身恰好对上赵云澜双眸。
“老楚，我们走。”
赵云澜瞧了眼濒临崩溃的李老板，哪还不知道尸王打的是什么主意，当即上前几步伸手拉着尸王的手腕作势要走，给李老板心里的骆驼背上加上最后一根稻草。
“两位警官，别走！”李老板崩溃大喊道，“我说，我什么都说！”
你问还是我问？
赵云澜悄无声息地给尸王递了个询问的眼神，尸王毫不客气走过去李老板身边，在他右手边坐下，赵云澜则坐在李老板左前方的小沙发上。
“说吧。”
然后在尸王的强大威压下，李老板把从前的事情都交代了。
原来在二十多年前某天，黄老板忽然约李老板到家里做客，接着李老板就看到一个大约五六岁大的孩子在厨房用不锈钢大碗接了一大碗水玩。最神奇的是那孩子动一动手中拿的不锈钢碗，碗里的水会自己飞起来。
黄老板说这就是地星人，他前几天刚发现的。
地星人。
这是他跟黄老板合作时学会的名词。
不过他们对这种人还有个更贴切的称呼——怪物。
这其间原由说来也是一笔糊涂账。
当年地星人的确被打回地底深处，但有部分地星人却并不甘心，故而这几十年来常有地星人到海星C国位于华北地区的直辖市——龙城作乱，犯下累累血案，使得C国人，尤其龙城本地人谈地色变。加之圣器丢失，抵御侵略的底气不足，C国便取消了原来的公检法体系，改由星督局统领整个公检法系统，每个市级单位都会设立一个地方星督局，省级单位则会另设一个平星厅作为星督局的上级单位。星督局的下级单位则是海星鉴，龙城这里的海星鉴是成立最久的，只不过由幕后走到了台前。然而普通民众还是习惯把海星鉴旗下的城市护卫队称作警官或警察。
在特调处成立之初，地星人一直持续不断地上海星作乱，直至赵心慈因妻子去世而用了雷霆手段镇压罪犯，才使那些意图扰乱海星秩序的地星人消停了些。
由于地星人身怀异能，外貌却与普通人相差无几，加上人们相互之间以讹传讹。于是地星人的形象逐渐变成了生性残暴、灭绝人性、心狠手辣的怪物，在普通民众心里则更是可怕的恶魔。
是以李老板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居然在黄老板家……看到了一个怪物？！
那怪物居然是黄老板在路上发善心救回家的管家——吴天恩的亲儿子吴晓君？！
要知道黄老板资助了欧阳教授的实验项目，对怪物可谓又怕又恨，怎么可能在家养个怪物？！
因此，他和黄老板便在吴管家出差后某日将那孩子扔到深山里，生死不知。
“……我没想到他还有命回来，真的。”李老板痛悔道，“求求你们，我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女儿。”
“他还是个孩子！”赵云澜怒道，“对一个五六岁的孩子下此毒手，你们还有没有人性？！”
“那要是那孩子伤害无辜，犯下了罪过，又当如何？”尸王阴恻恻道。
赵云澜立时张口结舌，不知道该怎样接话了。
李老板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满怀希望看向尸王道:“对，那孩子是有罪的，身为怪物就是他最大的罪过！”
“哦？怪物？何谓之怪物？”怎知尸王闻言却缓缓站起，望着李老板，眸中透出森森鬼气，说出的每个字都像钉子刮在玻璃上似的，“若因为曾经的战争，仅仅身负异能就要被赶尽杀绝。那你们在倒行逆施，残害无辜幼童之时，与你们口中所说的‘怪物’又有何异？”
李老板骤然对上尸王黝黑的眸子，本能性地想反驳，可他张了张嘴竟说不出话来。他此时只觉头顶罩下一片浓重的黑雾，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了。
“老楚！”赵云澜生怕他惹事，忙起身走到尸王身后不着痕迹伸手拉住他冰凉的手安抚之，继而看向李老板，问道，“那你们把孩子具体丢哪了？”
尸王果断甩开，接着他一个转身撞向赵云澜肩膀径直出了门去。赵云澜被撞得一趔趄，随惯性后退两步，心里却对尸王担忧不已。
“我，我不记得了。”李老板慌乱道，“孩子，孩子是老黄亲自带出车子的，我记得那里比较靠山，又有一大片林子，当初是从别墅区后门出去的……”
“龙城水坝？”刚拍好现场照片拎着工具箱下楼的林静接口道。
“龙城水坝？”赵云澜心里大致有了一个谱，接下来只要盯紧吴天恩就好。
“嗯，老大，我查了地图。听李老板的形容，那里的地形跟和方位龙城水坝附近的地形和方位特别像。”随后林静瞥一眼李老板，忍不住拧紧了眉，“不过你们也太缺德了吧，难怪人家要找你们算账。”
“他就是个怪物。”李老板嘶声反驳道，“我们只是普通人，只是为了自保而已。怪物哪来的无辜之说，都应该斩草除根才对。你们特调处不是为了抓捕地星人而设的吗？为什么你们不积极找我女儿，反倒一再为怪物说……”
“好了！”赵云澜哪容得别人一口一个“怪物”说他兄弟，当即冷然截断李老板的话，“情况我们已经很清楚了。当初你们的行为是自保还是自私我暂且不做评断。我们会尽力找你女儿和你未来女婿，但是你们所做之事，也必将付出代价。”说罢，他就带着林静离开了。
李老板霎时脚一软，跌坐在地上失声痛哭，屋内渐渐回旋起李老板绝望的哭声。
然而这时，两人已走出了李家别墅大门，随即看到尸王背靠着近驾驶座那边的车门抽烟，明灭的火星昭示了主人的不愉快。
坐副驾上的祝红摇下窗，瞥一眼驾驶座上咳了老半天才抬手拍拍胸脯缓过来的郭长城:“哎，老赵，你管管。抽烟都没个预警，你看给小郭熏的。”
“好好好，我管，我这就管。”说着，赵云澜就向尸王走去，抬手搭住尸王右肩劝慰之。尸王并不说话，他右手上夹的那根烟已经包含了他所有的话语。
与此同时，林静也拉开车门上了后座。正靠着靠背打盹大庆顿时惊醒，遂抬手揉揉眼睛，迷迷糊糊挪了挪身子给林静让了点位。
祝红随即合上窗，转头看向左边窗外——虽然她听不见赵云澜所说的话，但她看赵云澜的表情就知道他的语气是极其耐心极其温柔的。而尸王却在赵云澜说了好几句话后才懒懒抬眼瞥了瞥赵云澜，随之猛吸几口烟，身上散发的凛冽的杀气生生把郭长城吓得打了个冷战。
“红姐……”郭长城两眼已泛泪光，接着可怜兮兮地伸手扯了扯祝红的袖子。
“林静，这老赵怎么回事啊？就算楚先生用的是老楚的身体，也不用这么上心吧。”祝红当即分别给自己和郭长城解了安全带，然后拎着郭长城后心向后座遁去，把林静挤到一边，边拍拍郭长城的背安抚他边不忿道，“这楚先生真是小心眼，查个案子都能发那么大火，老赵还这么纵着。”
“这不能怪……唉，楚先生也是气那些没心肝的人。别说楚先生了，这事连我都唠火……”林静帮尸王解释了一通，顺带把方才李老板说的事情又说了一边，复而道，“老大还为此撂下话，唉，这不给我出难题嘛。”
祝红愕然，她已经分不清谁是冷血动物了，怎么某些海星人的血比她还冷？
某猫瞬间变成猫缩在林静腿上蹭蹭，他金色的双眸中含满了同情与惋惜，林静遂抬手摸摸他身上柔软的毛皮。
郭长城啜泣道:“那我们确定要抓他吗？我看他好可怜啊。”
林静道:“犯了错就该受惩罚，谁都不例外。”
郭长城又道:“那黄老板和李老板呢？”
祝红道:“放心，老赵总会有办法的。”
随后她抬眼继续看着窗外，心中难免溢出几分酸涩。
说了不知多久，赵云澜才做通尸王的思想工作，两人分别上了车。赵云澜打开车载烟灰缸，踩下油门往特调处而去，面上神色阴晴莫辨，而尸王右手手心还托着那个烟头，烟头上隐约带着橘色的火星。
谁知下一秒，尸王右手倏地收紧，他右手手心蓦然变得漆黑，一股烧焦皮肉的味道在车里散发开来。
“楚哥！”郭长城惊呼道。
“你做什么？”赵云澜猛地踩下刹车，接着腾出一只手来扼住他右腕。
祝红嘶地倒抽一口冷气，赶紧找找自己身上有没有带伤药。
大庆顾不得某尸王的冷脸，当即灵巧地跳到尸王大腿上，抬爪在他右手手背上猛地一拍。尸王垂目瞥了他一眼，很给面子地松开手，手掌稍稍向下倾斜，那个带血的烟头便顺势滑落到了某猫手心。
林静当即死死地盯着尸王，急得差点蹦起来，郭长城忙抱住他:“林静哥，你干嘛呀，你冷静点！”
“你们别忘了，我这个身体是地星人。”尸王不以为然道。
“楚先生！”林静沉下脸激动道，“即便老楚是地星人，他还是会疼的！你怎么能这样肆意伤他？！”他鲜少有那么激动的时候，但看到自己兄弟受伤，终是禁不住心疼了。
“这个身体现在是我的，我爱怎么用是我的事。”尸王讥诮道，“再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是你们凡人的共性吗？”
“楚恕之！”赵云澜怒道，“不是每个人都像你想的那样，至少特调处不是。你即使不信我，也别……”赵云澜说不下去了，他只想尽快把自己兄弟换回来，省得这位仁兄再突发奇想给自己兄弟增添什么麻烦。
尸王讶异地瞧了眼赵云澜，随即挣开他的手，难得地笑了笑:“挺好的。”
“好？”
众人俱懵，这回连赵云澜都懵了。
“嗯。”
尸王没再解释什么，只是抬起左手戳戳大庆毛皮让他躲开。见大庆放好烟头就地一滚落到林静脚下，他便拉了一张纸垫在腿上，再催动黑能量让烧焦的皮肉愈合。接着他拍了拍双手，细碎的黑沫从他掌心落下，在纸上落了一叠。
然后，他双手拉起纸巾四角，在中间灵巧地打了一个结，那张纸巾就变成了一个精致的小包裹。他便抬手把那个小包裹放在车载烟灰缸上，眸中还带着些许笑意。
赵云澜这才明白了尸王的意思，随即再度开动了车，他已经气到说不出话来了，只把车开得飞快。他脖子上都冒出了青筋，喉结一上一下剧烈颤动。
“楚哥，你真厉害！”郭长城由衷赞叹。
“闭嘴。”祝红抬起左手，伸出食指戳了戳郭长城脑袋，不知该说他好还是不该说他好。
郭长城委屈地瘪瘪嘴，压根不知道自己错在哪。
林静仍瞪着尸王。
尸王不经意瞥到林静的眼神，又是一笑，仍用那种讥诮的语气说着话:“林大科学家，你最好别用这种眼神看我，要是我心情一不好走回尸修之路，这具身体就真的救不回了。”
“你……”林静勉强别过眼去，眼里蹭蹭冒着火，真恨不得把尸王生吞活剥。
“林静哥，楚哥这不没事嘛，你就别生气了。”郭长城似乎还嫌事情闹得不够大，非得加把火。
“哦？那你是要我往这具身体的心口上捅一刀才算有事啰？”尸王逗人上瘾，越是看人着急他越开心。
郭长城看到其他人隐隐指责的目光大惊，他不是这意思呀！
尸王不觉“呵呵”笑出声来，笑声渐渐变冷。
林静气得浑身颤抖，不过还没等他发飙，某只万年老猫就赶忙跃回尸王腿上，豁出老脸来回滚动卖萌。
尸王旋即垂目看大庆，然后把手伸向大庆脖子，大庆居然不躲，金色的双眸无辜看着尸王。
大庆猜的不错，尸王果真没伤害他，而是用手指挠他脖子上的软毛，随即把玩他脖子上的铃铛。大庆舒服地眯起双眼，喵地叫了一声，打了一滚偎进尸王怀里。
尸王环起手臂搂着小黑猫，眼神总算柔和了些。大庆就势打了个哈欠，在他怀里团成一团，眼睛半闭半睁。
“你要睡觉？”尸王像是看到了某种奇怪的现象，表情极为古怪。
“是啊……”某猫靠在尸王怀里安心地合起眼睛，呼吸渐渐平稳。
“你可是猫……”尸王搂紧了怀中小猫，呢喃道。
印象中不知谁顶着大饼脸满脸骄矜地对他说着:“我可是高贵的猫族，向来昼伏夜出，怎么可能像愚蠢的人类那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因而他看着某只黑猫，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见尸王总算安静下来了，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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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世纪，龙城。
等到赵云澜踏入刑侦科，刑侦科里已是一片漆黑，唯有阿飘汪徵同志坐在办公桌前，手撑在下巴底下支着脑袋驻守。
赵云澜愕然:“汪徵，他们人呢？”
汪徵道:“楚大哥要回家，小郭想送他，结果被林静拦下了，拉他们先去食堂吃饭。祝红也跟去了。”
“楚大哥”就是汪徵私下给楚恕之的称呼。
赵云澜点点头，便向食堂走去。他心里暗自懊恼，这孩子就是性子太冲动，真不知道是谁给惯的，幸好那个假和尚还有点用。
汪徵惊讶地看着自家赵处的背影，往常他不都是叫人去食堂的吗？难道是不放心楚大哥？
她决定吃个蜡烛压压惊，否则就有点对不起赵云澜给她那张固魂符了。
话分两头，再说赵云澜。一踏入食堂，他便看到四人围着一张大桌子前吃饭，郭长城和楚恕之背对着门口，祝红和林静坐他们对面。桌上摆着好些吃的——例如肉包子、馒头、煎饼、褡裢火烧、缸炉烧饼等等。
林静看到赵云澜，就用手肘捅捅祝红提醒她，然后朝赵云澜扬了扬手主动上供:“老大，这边，我点了很多吃的。”
正在大口大口吃牛肉饼的祝红意外地抬眼看了看赵云澜，吃的速度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赵云澜笑笑，就自动自觉在楚恕之右手边坐下，郭长城习惯性起身去给他拿杯子倒水。楚恕之双手捧着吃了半截的烤鸭煎饼，飞速用眼角余光瞧了瞧赵云澜就垂下了眼，脊背也下意识地绷紧了。他面上虽然不动，但左手手心隐隐闪烁的心印是骗不了人的。
“恕之兄弟，你紧张什么？”林静佯装好奇问道。
楚恕之随之把眼帘垂得更低，专心地把食物往嘴里送。
刚拿起肉包子啃的赵云澜感觉自己牙酸倒了一排。
祝红翻了个白眼。
郭长城倒完水就担心地看着楚恕之，连端给赵云澜都差点忘了。
赵云澜忙喝他一声让他回神，顺便踹了踹楚恕之。心想郭长城这没用的，三两下魂就被人勾跑了，都怪这个外来小子。
此时楚恕之眸中似乎闪过一点火星，随即又化为虚无，只剩满心的怅然与无奈。
而始作俑者依然在没心没肺地啃着驴肉火烧，心觉逗逗这楚家傀儡师真好玩，比逗尸王有趣多了，还没什么风险。
这个称呼还是林静无意中叫出来的。
时间回溯到十来分钟前，林静见楚恕之望着郭长城发怔，便喊了一句“恕之兄弟，你倒是拿个主意啊？！”
楚恕之随之再度转身望向林静，不由再度怔住。从小到大，除了母亲叫的那声“恕儿”，他从来没被人这么亲昵地叫过名字，而今莫名被一个陌生人这样叫，他竟然意外地不排斥。
“恕之兄弟？”
“……就这个吧。”
楚恕之说着就起身拉开办公桌最底下那层抽屉取出一个黑色袋子，随即把袋子放椅子上，弯着腰打包放在办公桌抽屉里的东西，没再理会林静，手记、卷宗、小瓷瓶装的朱砂墨、小毛笔、常用的黄纸及签字笔等都在打包范围内。郭长城帮祝红擦完显示屏，就走过去帮楚恕之的忙，林静抬起左手放桌上，复而支着下巴饶有兴趣看着他们。
祝红觉得自己有点儿牙疼，这称呼她绝对叫不出口，她心想还是叫着傀儡师大哥吧，反正那位同志也接受的。
“楚大哥，你收拾东西做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轻柔的女声在楚恕之头顶响起。他直起身一看，只见一个面貌大约十六七岁的长发白裙女鬼抱着一个蓝色的文件夹看着他笑得温柔，眸光中却略带好奇。那女鬼脖子上缝了一圈细密的红色针脚，裙子下面亦是空荡荡的，但她其实生得清秀文雅，看得出来她生前是个样貌不俗的女孩子。
楚恕之呆了呆，这里的汪徵好像死得比他们那边惨？谁会那么残忍地把这么一个柔弱女子头首分离？
于是他下意识皱了皱眉，并没答话。
“汪徵姐。”郭长城倒是乖乖打招呼。
“小郭啊……”汪徵把考勤表递给他，仍是温柔笑着，声音也还是那样轻，轻得就像云朵一般，却带着些许森冷的阴气。
郭长城抬手接过考勤表，禁不住打了个冷战。随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签字笔，咬开笔帽颤着手准备签名。结果楚恕之在眨眼间站直了身，把考勤表拿过去了，帮所有人签上名后就把考勤表递回给汪徵，淡淡道:“我要回家了。”
说着，他就把手上的签字笔还给郭长城，俯身拉好黑色袋子上的拉链，拎了拎袋子掂量袋子的分量。
汪徵向后飘了几步，双手抱着文件夹歪了歪脑袋看着他，一副小女孩俏皮的模样。
早在赵云澜进图书馆的时候就跟汪徵说了千年尸王与人交换灵魂一事，并给她下了一道固魂符，避免她惊吓过度魂魄受伤。因此她在图书馆缓了许久才飘进刑侦科，没想到这位傀儡师大哥人还挺和气的。
“恕之哥哥……”郭长城慌忙把笔盖好，随即伸手拉住楚恕之衣角，楚恕之转眸看向他，他却立时僵住。他承认这个楚恕之对他很好，可是千年尸王余威犹在，他亦不敢叫得太过亲近，只磕磕巴巴道:“我是说，楚，楚哥哥，要不，我送你？”
“不必了，你不是还要跟老吴练枪法吗？”楚恕之果断拒绝，他可不愿太麻烦郭长城。
“嗯……”郭长城失望地把手放下，呐呐应了声。
楚恕之则拎上那个黑色袋子向门口走去。
“这个点？堵车吧。”林静道，“不如先去食堂吃个饭？”
“我不饿。”
楚恕之闻言脚步顿了顿，迟疑了一小会儿，还是决定先离开。
林静随即起身快步走向楚恕之，不由分说拉住他右腕。楚恕之第一反应是想使力挣脱，可是又怕伤着对方，故而只是很无奈地垂目看看他拉着的地方，低声说了句“放手”。
“不饿也要垫垫肚子嘛，省得一会儿饿了找不着吃的。再说这个时间点，你等一两个小时也到不了家，不如坐在这休息呢。”
楚恕之听了他的话，脑海中顿时显现出公路上一条条长短不一的车龙，这才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小郭，还不快给你楚哥拿东西？”
林静见留住了楚恕之，便一秒进入看戏状态。
原本情绪低落的郭长城一听这话瞬间跟打了鸡血似的，忙哒哒哒向楚恕之跑去，取过他手里的东西放在椅子上，笑得比蜜还甜。楚恕之瞥了他一眼，眸光亦温软了些。
然后，林静就牵着楚恕之去了食堂，郭长城忙不迭跟上。祝红因为担心郭长城，所以也跟去了，汪徵则关了灯坐在办公桌前发呆。
记忆回笼，林静瞧了眼坐在对面的相互关心的“兄弟俩”，心中不免为自己的“英明决定”喝彩。因而他吃完手上的驴肉火烧，还不忘给赵云澜使个眼色邀功。谁料他反而气得赵云澜直磨牙，心中暗道明儿就跟汪徵说，一定要把林静今年的全年奖金扣光！
吃完晚饭，赵云澜便把楚恕之领到办公室，进了门就开始数落:“老楚，不是我说你，你明知道我找你有事，干嘛还要回家去？嗯？”
楚恕之拉过椅子绷直了身体坐在他办公桌对面，定定地看向前方一声不吭，活像个木头人。
赵云澜摇摇头，也顾不上说他，坐到办公桌后就调出网页跟他详细说明了地点在何处，几点的车，怎样取票，由谁替他护法，说了一大箩筐话。
然后赵云澜拿起放在电脑边的矿泉水拧开瓶盖灌了两口，转而看向楚恕之。然而楚恕之仍是板着那张死人脸一语不发，都不知道他听明白了没。
“老楚，你倒是给我吱一声啊！”
赵云澜把矿泉水瓶往台面重重一砸，几滴水便溅到了楚恕之衣服上。
楚恕之旋即垂目看向地面，轻轻点了点头，算是给了个回应。
“唉，算了算了，等会儿我开车送你吧。”赵云澜懒得跟他计较，便又甩甩手道，“不过得去你家取一趟东西。”
“……该带的我都带齐了。”楚恕之终于开口说话了。
“是带着做人情的物什。这边老楚的身份你也知道，他有许多古玩宝贝，你给拿上一两样。”见楚恕之抬眼迷惑地望着他，赵云澜瞬间暴走，“你该不会连这都不懂吧！”
“赵处，你是……叫我送点礼物给那位前辈？”
“嗯，你记得说是你送的。”
赵云澜心中暗喜，即使不收回本钱他也要收点利息。哼哼，谁让尸王给他添麻烦来着？他向来是个不愿意吃亏的人，他都大出血了，没可能让尸王独善其身。
“可是不是你让我送的吗？再加上那是尸王大哥的珍藏……”见赵云澜的脸色又一点点沉了下来，楚恕之依旧不解地看着另一个时空的自家处长，话顿了顿又继续说道，“终归不大合适吧。我可以刻木雕送给那位前辈，虽说工具新了些，但我应该刻得过来。”他有他自己的坚持，他不愿抢别人的功劳，他不认为自己有错。
赵云澜双手撑着桌子咆哮道:“你那傀儡能值多少钱？！”
“……要是拿檀木刻呢？”楚恕之对上赵云澜的眼，居然分毫不让。
赵云澜一噎，心想你还不如直接送几块檀香木给人家，嘴上却仍然简单明了的解释道:“我跟那位前辈说好了，是你修炼出了岔子才给我惹出这麻烦。所以没出这门你可以是傀儡师，除了这门你就得当尸王！”
“我明白的，我会尽力。”
这点楚恕之心里门清，就是有那么一小点坚持不想放弃，难不成这也不被允许？
赵云澜一个白眼翻上天:“那你既然明白这点，又为何要我劝你？你想，你用的都是他的钱，穿的都是他的衣，拿他几件物什又如何？你又不吃白食！莫非你打算不吃不喝不用，生生折磨死他？”他声音随即软了下来，“罢了，一会儿我随你上去，帮你拿两样吧。”
这话倒是点醒楚恕之了。他立马掏出手机用备忘录打了一张欠条，打完存好把手机放在赵云澜办公桌台面，向赵云澜一推:“赵处，你看这样行不？”
“……”
赵云澜瞬间无语。他面无表情地看了眼那张欠条，心想不说生活费用了，就说尸王的古董玩物个个价值连城，你准备拿什么去还？
“赵处？”
“你要非坚持就随你便，但还不起可别赖我。”赵云澜把手机丢回给楚恕之，算是默许了。
楚恕之锁了屏收起手机，不觉笑了笑:“那是自然。”
“那我们走吧。”说罢，赵云澜就绕过办公桌牵着楚恕之的手拉起他，随即懊恼地抬手拍拍脑袋，“糟糕，差点忘了这茬。”
而后，他回过身凌空画出一道固魂符没入楚恕之眉心，继而回到办公桌前拉开第二个抽屉取出一道叠成三角形的符丢台面:“吃了它。”
楚恕之毫不犹豫拿起那道符塞入口中嚼碎咽下，难吃的味道让他那张棺材脸难得地扭曲了一下。
“好了，咱们走！”
“嗯。”
随后，两人出了赵云澜办公室。楚恕之回刑侦科拿那个黑色袋子，赵云澜拉上林静做苦力去传达室给楚恕之提行李，待楚恕之上了车就可以出发了。
车子向尸王的家驶去，楚恕之坐在后座看向窗外，只见街边灯火通明，光辉灿烂，心中的彷徨不安较之前更甚。
赵云澜心里蹭蹭冒火气，他才不想哄人，这种事情该自己想通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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