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正贤/文
昨日,闻得耿先生病情加重,我和同事都大吃一惊。
耿先生代课大半生,我上小学时他好像就在本村小学任教,但没有教过我,也可能教过我体育或其它除了语文数学什么的。我记不起了,那时还小,谁会在乎从自己身边经过的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人呢?及至后来国家出台了好政策,大概在2000年左右,他才得以成为正式教师。
我大学毕业,本着哪里来哪里去的原则,回到了本村中学。同是教师,又同在本村任教,于是和耿先生有了交集。为下面的交往也做了铺垫。
丝尽炬干东风残我的工作安顿好,家庭生活日渐理顺,日子便略显平淡一点。有一次,被同行带到耿先生家里。是周末,那时我还不会抽烟,也不沾酒。只一去,在烟味有些刺鼻的屋里,几个人吞云吐雾,有说有笑。见到有人来,他立马起身:“来来,换你玩一会儿!”我有点手足无措,忙摆手。和他同玩的那几个同事对我的出现也不大感冒,让他还继续。于是,拿着他递给的烟,我坐了下来。牌局结束,去吃饭,我居然发现,耿先生喝起酒来比抽烟还有范儿:一瓶白酒,在推让过后,大半瓶装进了他的肚子。又吃了点儿饭,步履蹒跚的被送回了家。
从那以后,接触的机会渐多,在一起聊聊天,打打牌,谈谈形势,说说教育上的新闻,同时也对工资的分配不均发发牢骚。
2014年秋,我从中学转到小学,得与耿先生同室办公,房屋陋小,为学校一间图书室,本来地方不大,里面除了堆积着图书外,中间还放了一个大实验台,屋子里刚好塞下两张桌子。他对窗而坐,我临墙伏案,见我的桌子正对着门口,他找来铁锤和钉子,又不知从哪里找来一面竹帘,比划好后,将帘子挂上。这样,从外面看,屋子就有了人气,而里面的人,也可以隔着竹帘欣赏外面的世界。
秋意渐浓,雨也多了起来,他没课,为学生分着考试卷,我也安静的看着书,他从衣兜里掏出烟,递上来,自己也点着一支,扔过来打火机,“来,抽一袋!”抽着他的烟,读着自己的书,听他说着过往的故事。这些故事,有的已经成为我文章里难得的素材,他已俨然成了那堆图书的一部分。但他,是一本无字书。
外面的雨淅淅沥沥,缠绵不断。那种氛围,那种感觉,倍感温馨。
丝尽炬干东风残时近隆冬,学校配发了火炉,他将排烟管用铁丝固定好。我找来玻璃刀,将门头天窗上的一块玻璃切下一角。烟管刚好从中穿过。他说没这个必要, 用一个硬纸片代替玻璃,在纸上挖洞比在玻璃上挖洞安全的多,也方便。看我弄好了,他也不反对。
火炉着了,旺盛的炉火驱走了屋内的寒意。水壶上面冒着腾腾的热气,围着水壶正烤着一圈儿花生。花生是他自己种的,从家里拿了一些,放在实验台上,想吃就放在炉上烤一些。这样,无论学生多么的惹你生气,一到屋里,顷刻化解。
耿先生爱饮酒,且饮则必醉;爱抽烟,时常见他手夹着烟来往;爱交往,无论年龄大小,只要性情适中,均能与之为友。曾开玩笑说他干教育这一行有些委屈。但有一次,见他桌边有一个边说边掉泪的学生,他听的是那么认真。学生走后,他神情戚然道:“刚才我错怪了一个学生,他真可怜,说的我都掉泪了!”说着,他拧了一把鼻涕,又抹了一把脸。一个能走进学生心灵的教师,尽管他有些许外在的嗜好,谁能不接受他呢?
过了年,转眼间学期即将结束。耿先生也要退休了。那几天,他趁着没课,收拾自己的东西,看着以往那些有点儿泛黄的证件,他认真的用手抹平,摆放整齐。偶尔给我讲说这些证件的来历和作用,语气有些深沉和苍凉。有时若有所思,点上一支烟,怔怔的望着窗外。
窗外郁郁葱葱,夏季来临,窗上正垂下一个蜘蛛,又到了结网的季节,它也将重新构建自己的网络,开始新的生活。
耿先生退休后,不及休息,上有老母亲在,下有儿孙绕膝,奔波于其间。他依旧抽烟,依旧喝酒,但已不醉,却每天必饮。周末还约着出来玩会牌,这段时间,他真是过的风光,惬意。
生活本该这样下去,可天有不测风云。2017年元月份,耿先生住院了,诊断结果为肿瘤。术后,身体大不如前,但性情依旧,只是戒断烟酒,一年后竟躺倒在床,医生回天乏术,终告不治。
丝尽炬干东风残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然人非草木,孰能无梦?谁无奋斗的经历?耿先生慢慢整理那些泛黄证件的场景,我印象尤深。谁都年轻过,谁都有过闪光点,然而,经历岁月的打磨,棱角渐圆。
丝尽炬干东风残,衣食作息随自然。
肉身莫欺凡胎体,不将韶华付流年。
先独善其身而不矢其志,最终激流入海,飞瀑落潭,尖风收劲。面对物欲的诱惑,有的在堕落中寻求解脱,有的在坚守中自我超越。很幸运,包括耿先生,我们都是后者。
愿逝者走好!
丝尽炬干东风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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