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面一下子又恢复了寂静。桌面上放着我最喜欢吃的菜,一个人的时候却觉得味同爵蜡。手边的咖啡是肖羽刚刚买回来的,还温着的,散发出一股特殊的香气。“夏野之约”是阿拓和方晓寒一同研究出来的咖啡,但他们手中的“夏野之约”却是两种不同的味道。
如果说阿拓的原野空旷辽阔,那么方晓寒的原野草木青葱。像席慕容的诗句,为人生的底色填上了温暖的明黄。
我喜欢“夏野之约”的味道,就像我喜欢有肖羽在身边的时光。现在我手里攥着他的手机——那是他几分钟前匆匆离开落下的,他总是丢三落四,尽管在我所认识的人里,他是最成熟的男生。
然,再成熟的人心里也会住着一个小孩子的,是吧?
而在我大脑里混杂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的时候,我已经将咖啡喝尽。空落落的被子一如我现在的心情。我于是划开肖羽的手机,从他的手机里总能找到许多文章来,足够我打发无聊的时间。
开机密码?
——肖羽几乎强迫症地在第一时间为每一个自己新买的手机设置上开机密码,以防止自己写在手机里的东西被别人看到。这并什么用,我仍然能第一时间知道他的每一个密码。
包括现在的这四位。
是我的生日,0617。我颇有自信。
“错误,请重新输入。”
我盯着手机上的这一行字愣了愣。密码错误?怎么可能。肖羽的密码应该到他下一次换手机之前都不会改的。
我重新键入一次:0-6-1-7。
密码的的确确是错了。并不是我的生日。我第一反应想打电话给肖羽,两秒钟之后我才发现手里就握着他的手机。于是悻悻作罢。
这时候肖羽的手机响了起来,铃声是他一直很喜欢的曲子,日本钢琴家久石让的《Summer》。
来电显示是雅雅。黄色的字体,那是特别关心的设置。
雅雅?我的心口一沉,划开接听。
“喂?肖羽?”电话里传来一个熟悉但又陌生的声音。我只听过这个声音一次,那已经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
我深吸口气,说,“我是夏天。”
“夏天?”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然后说,“肖羽的手机怎么在你这里?”
“他把手机忘在我家里了。”我回答道,尽量克制自己的语气冷静下来,“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既然这样那我就回头再找他吧。”电话“咔嚓”被挂断了。
我听着电话里的忙音,脑海里浮现出一张可爱得过分的脸。安伊雅,肖羽的青梅竹马。安伊雅,她单纯的就好像一张白纸。安伊雅,她不是已经离开新叶了么?她回来了?
一股不知名的情绪迅速充满了我的整个心脏。忽然,我的脑海里腾升起一个奇怪的想法。我掏出自己的电话,找到肖羽的号码,拨通。
《Summer》再次响起来。
来电显示是夏天。不是“夏夏”,而是夏天。普普通通的白色。
我一下子明白了什么。重新输入开机密码,安伊雅的生日,0-6-0-8。
解锁成功。
心头的那股情绪一瞬间宛若洪水溃堤那般汹涌地淹没了我。我飞快地拉下联系人列表,找到安伊雅,选中,加入黑名单,确认,退出,锁屏。然后我啪地把手机拍在桌上。
安伊雅是谁?从没听说过。
我轻松地笑着,收下碗筷,最后坐到已经微微有些老旧的钢琴前面。一瞬间,那些熟得不能再熟的肖邦,柴可夫斯基,巴赫的曲子都遗忘的干干净净。脑海仅里剩下《Summer》的旋律。
re la re la mi so mi la so do
最后,我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门外的肖羽显得很气愤,“我手机响了那么久你为什么都不接?还有我为什么敲了五分钟的门你才来开!”
我把他迎进来。我说,“我刚刚在弹钢琴,你手机那种失真的铃声怎么比得上我的live呢?”
“没人给我来电话吧?”肖羽走进餐厅拿过他的手机。
有,安伊雅!
我慌忙搪塞道,“没有,没有。”
他没在意,只是把手机装回口袋里。我问他,“刚刚你干嘛去了?”
“我正要跟你说呢!”他的脸上一副“曾小贤中了五百万”似的表情,“刚刚是白易扬找我,关于参加‘THE NEXT新人选拔赛’的事情。”
“好像听你说过这个比赛,你一直想参加的。”我说,“但不是听你说他们的名额很难取吗?”
“当然。”肖羽笑了,“我们学校有一个内定名额。学校直接发给白易扬了。但白易扬说他不想去,所以特意跟学校申请,让我去参加。”
“真的?”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下子仿佛所有的不开心全部都中和掉了似的。比我自己最梦想音乐会获奖还要开心。
“比赛是什么时候?”我问。
“期末考之后的一个礼拜以内吧。”肖羽说,“可能会先去上海呆一个礼拜,然后等复赛通知。”
我算了算日子,还有不到一个月。
“那你加油啊。”我说。
“这还用你说?”肖羽摆摆手,“我先回去了,白易扬明天还要新一期校刊的稿子。”
“嗯。”我说。
肖羽便又匆匆下楼去了,身影消失在楼梯的拐角,走廊里只剩下他充满了兴奋的急促的脚步声。
我忍着仍旧有些酸痛的脚踝坐到沙发上,拨通了白易扬的电话。他的声音很快从听筒里传出来。
“谢谢你把比赛的机会让给肖羽。”
“没什么。”
“你为什么要把机会让给他?”
“呵呵。他开心了,你才会开心,不是吗?”他笑了。语气很让人捉摸不透。
我又道了声谢谢便匆匆挂了电话。
他开心了,我才会开心?
……
学校里提前一个月,就开始有了期末考试来临的气息了。所有我能见到的学生们都行色匆匆,脸上显出疲惫的表情,身体上却还是机械地忙碌着。
忙碌和疲惫在我们眼里似乎并不是对立的,而是可以完全统一的两个元素。
阿拓和方晓寒最近去等一个人的时间也相对地缩短了些,阿拓一三五的晚上去店里帮忙,方晓寒则会在一三五的下午去店里。剩下的时间自然就全部交给了等一个人的大老板了。
冯川以前有好几次在周末集体看球的时候扬言说,有朝一日一定把阿拓和方晓寒给开除掉,换一个可以一整天都帮他看店的咖啡师。
我们也都很好奇他为什么要聘请两个高中生来做咖啡师,那时候他们能来店里帮忙的时间不是更少得可怜?每次我们这么问他的时候,他要么只是简单糊弄我们几句,要么是开玩笑地抱怨有多么后悔招了阿拓和方晓寒。
至于原因,他从来也不曾说。
至于肖羽,他又要准备期末考试,又要准备比赛,似乎比我们都要忙。他早晨很早出门,晚上很晚回来,尽管我们的实际距离只有一墙之隔,事实上,我已经有将近两个礼拜没怎么看到他了。
直到某一天晚上,他的名字忽然出现在我的手机屏幕上。把正在背书背的头昏脑胀的我吓了一激灵。
我还没有说话,他的声音便抢先传了过来,“夏天,你是不是动过我手机?”
语气冰冷得仿佛一盆冷水,从我头顶上倾泻而下,我瞬间清醒过来。我知道,他问的是安伊雅的事情。
“你怎么了?”我小心地问。
“我存在手机里的号码,为什么会在黑名单里?”
“我,我不知道。”
“夏天,你骗不了我的。”肖羽说。
我咬咬牙,说,“对,就是我把她的号码拉黑的。”
“你凭什么这么做?”我能想象的到肖羽的脸上覆盖着一层冰霜。
我一时哽咽了。那句“对不起”就那么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
肖羽沉默一阵,扔下一句“你太自私了”便挂断了电话。断掉的电话像是断掉了埋藏在我身体里的某一颗炸弹的引线,炸弹在我体内轰地爆炸开来。我只觉得身体像被撕裂了一般。
肖羽你别走,别走。对不起。
我猛地一惊,从桌面上弹起来。我揉了揉发酸的手臂。眼前是我的书桌,上面放着要背的书,手机放在旁边,没有未接来电。显示时间是凌晨一点四十五。
我没有来得及思考这个时间意味着什么,抓起手机拨通了肖羽的电话。电话里给我的是一段漫长的等待。
肖羽,快接电话啊。
“我说你以为现在是几点啊!”肖羽愤怒的声音终于从听筒里传出来,真真实实地撞在我的心口上。
“肖羽你听我说。”我说,“安伊雅的号码是我给放到黑名单里的。我只是不想你因为她就把我忘记了……对不起。我不应该自私的。”
“什么?真的是你啊。”
“对不起,对不起。”我机械地重复着这一句话。
肖羽在那头哈哈地笑了,“好了,别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了。没关系的。以后别再做这种傻事就好。”
“嗯。”我开心地点点头,尽管他看不到。
“还有呢?”
“还有?”
“今天几号?”肖羽在那边打了个哈欠。
我看了一眼手机,十二月三号。等等,十二月三号!“今天是你的生日!”
“怎么一副恍然大悟的口气!”肖羽似乎有些不满。
“对不起,生日快乐!”我猛地一拍脑门,怎么把这件事情给忘记了!
“好了快睡吧,也不看看几点了。”肖羽又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对了,明天晚上有事吗。”
“没有,怎么了?”
“那我五点半过去找你吧。带你去个地方。”肖羽说。
“嗯,好。”我答应道。
我轻轻放下电话,冲自己摆了一个剪刀手以示庆祝。刚刚在听到肖羽说“没关系”的时候,尽管他没有怪我,我却还是有些想哭的冲动。
印象里,肖羽好像没有对我发过脾气。即使有的时候连我都觉得无理取闹得过分了,他也并不生气。他说,“如果两个人在一起,一个人生气,另一个人也跟着生气的话,那么这两个人还能继续在一起下去吗?”
在我和肖羽的关系里,我生气的时候,他总是中和我的坏情绪的那一个人。他说的对。我们没有办法让彼此心情变好的话,至少不要让自己的心情也变得那么糟糕。
第二天晚上,肖羽早早就在楼下等我了。看他的样子仍旧很疲惫,头发有些乱糟糟的,眼角旁边有圈黑色的阴影。直让人心疼。
“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我说,“回头把身体弄垮了怎么办。”
“哪个想成功的不这样?”肖羽无所谓地耸耸肩,“郭敬明凌晨三点钟还在写稿子呢。”
“算了,我也说不过你。”我叹了口气,“我们去哪?”
“诗会。在海边的小剧场里。”我们动身往车站走,肖羽继续说,“他们邀请我去参加,我一个人去也无聊。”
肖羽所说的诗会是新叶三年会举办一次的,面向高中生的原创诗歌朗诵会。诗会的剧场设在海边,离市区有一段不短的距离。我们坐车到学校门口,那里有专门的大巴载我们。
去参加诗会的大多数都是新叶一中的学弟学妹们,他们中大多数都听说过肖羽的名字,一路上他们东扯西聊,倒也不算无聊。
我没有听过任何一场诗歌朗诵会,就连新叶一中原本自己举办的朗诵比赛我都没有去听过。各种补习班和黑压压的作业简直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有的时候我很羡慕肖羽,他不参加任何补习班,倒是学校要写的各种演讲稿或是主持稿给他忙得不亦乐乎。
我们抵达剧场的时候大概六点四十五。诗会是七点开始。候场的时候,有几个原本新叶一中高一年级的学妹和肖羽打招呼,肖羽简单地点点头回礼,他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我调侃他,“怎么?不好意思了?”
他点点头,“我不太习惯跟陌生的女孩交往。从小到大我的异性朋友大概也就,你和安伊雅。两个人而已。”
听到这个名字,我的心里还是被揪了一下似的。我说,“她不是离开新叶去外地念书了吗?”
肖羽说,“大学考到新叶了。前些日子在去学校的路上偶然遇见的。”
“有机会带我认识一下吧。”我说。
“你认真的?”肖羽有些惊讶。
“当然了。”
我暗自嘲笑自己,又不是情侣纠结个什么劲啊。我这样想,心里顿时豁然开朗许多了。
……
诗会结束之后,我和肖羽没有跟大巴回去。我们走到海边,脚下踩着略微有些僵硬的沙滩。海风从我们身后的灯火里吹过来,穿透我们的身体然后扑向了无声涌动的海面。
肖羽说,以前没搬家的时候,他家住的离这里不远。也就是现在海边剧场的那一片地方。原本那里是一排两层小楼。肖羽就住在最东边的阁楼里,最靠近大海。
只要他心情不好的时候,他就会来这个沙滩上面,嗅着空气里的淡淡的。海腥味,要把所有的忧伤都吹散在海风里。
而他十岁那一年,这里要拆迁,盖海边剧场,他们全家以及那一排小楼里的邻居们,便一起搬进城里去了。也就是现在他住的地方,我家隔壁。
而他却认识了安伊雅。
人和人的相遇有的时候很奇怪,是吧?
我看着肖羽的脸,好像看见了那一年的海风里他青涩的样子。我看见了那一排古旧的小楼房。我也看见了那片见证了他的忧伤的海天。
远处有一只破旧的渔船,在靠岸的海面上吱呀吱呀地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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