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不知道这是第几次在夜里被惊醒——与其说是惊醒,不如说是自己糟蹋自己,非把那该死的眼泪逼出来,以至于坐起来后,脑子里只有遐想与意动,我叹了一口气,靠在床上,任凭万只蚂蚁撕裂我的心肺,腹中疼痛难忍,心口难以咽气,有些恶心,干呕了几下,便继续沉默了。只剩下呼噜声,滚滚而来。
耳鸣,我忽然听见了有人叫我,是个男孩,他说救救我,我快不行了,我左右张望,忽然想起了希斯莱杰,在他自杀之前,他是否在于小丑做的斗争,在人与恶之间循环往复,折磨的自己痛不欲生——我也想,即便我不是小丑,我也不是希斯莱杰,但如果有一把刀摆在我的面前,我可能会死死的注视它到天亮——诚然,我没必要死,我也不需要死,但我已经死了——必须死了——也一定会死,我不太理解人们究竟为什么会让人不死不活的活着,殚精竭虑的惶恐每日,在痛苦与撕裂中不断要求继续呼吸着饱有霾影的空气——我们不尊重死亡,因为死也是一种活,没有人能告诉你死后的世界如何,那又为什么要让你活着呢?
这种奇奇怪怪的想法忽然打破了我的所有防线,无论哲学还是历史学,文学还是金融学,都在死亡面前显得那么无力。以至于,那时的她死在了医院附近的丛林中,据说全身赤裸,他们说她是变态欲太强而冲出医院抗拒治疗,但我知道,那不是。
她跟我说过:“我们为什么非要粉饰自己呢?我们本来就是一副躯壳,就因为有的人天生好看就要追捧他们吗?如果大家都是骷髅,那不会以人的标准来要求彼此了吗?坦诚赤裸,不也是一种解脱吗?”
后来我想想,如果人都是骷髅,我们便要要求用骷髅的审美去迎接彼此了。
她不解,于是她走了。我理解,于是我活着,我道貌岸然的活着,见过了太多美丽的皮囊,最后却越来越像她。我不合群,从来不,如果我合群,我就会打所有人都爱玩的游戏,然后放弃我最喜欢的哲学历史,放弃政治学术,做一个快乐的傻子,快乐的弥补自己的空虚无助。
以前我以为像我这样的人,在未来会有大用,毕竟我喜欢的,都是那些定制这个世界规则的人们所爱的,偏门的,难能可贵的知识,但后来我才知道,时代变了。大师们集体在抑郁症中失语,他们孤独的一个个选择自杀,领走前,还不忘提醒司机安康。一切适应社会的低俗揭竿而起,他们起义的很成功,并且把我们定义成为异类与怪咖。
我疯了吗?没有,曾经那个热爱黑格尔费尔巴哈的我才是平常人,依靠无用之功的等闲之辈才是异类。但我们都知道人有常情,自然不会怪罪。现在不一样了,你敢喜欢文学吗?你不敢,你曾经那么爱写文,可是别人说你奇奇怪怪不合群的时候,幼年的你害怕的一个字也不写了,长大后我们看张爱玲冰心,曾几何时你也希望自己成为那样的人,可到头来,没有营养的书籍疯一般的占据了人们的心,就连文字都小众了,我们所雀跃的文学,还是在二十一世纪之前的那些日子里。那些我们曾经以为的被称之为“灵魂”的感受,都成为了粉末,散落在世界。
我累了,真的。
你也是吧,所以你选择逃学,所以你选择抗学,所以你们选择不学。
不是因为我们不想学,而是这个世界现实的可怕,可怕到连那些美好的善良都被机制冰封了。我们渴望着音乐,乐理,抵制着烂俗,和他们分庭抗争,可到头来,连父母长辈都不支持你了:
“挣钱!”
“养家!”
“放弃吧!”
你的那些朋友:
“怪胎!”
“据说他妈有问题!”
“你这么能装,你为什么不去北大清华?”
我摇了摇头,忽然想起在家的某些日子里,电话那头还有个女孩呼吸睡着的声音,我却睡不着,翻来覆去,奇痛难忍,第二天,我只能对她说,宝贝睡得怎么样啊。
“很香很香,你呢?”
对,你呢?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那时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抑郁症。
我只能告诉她:
“有些头疼,可能是生病了吧。”
“啊宝贝没事叭?”
“没事。”
没事,没事,没事,没事……这该死的两个字,我听过无数次,有些时候并非是我愿意说,而是因为你们不懂我的痛苦,你们告诉我不要灰心不要紧,小事情,但我知道这不是一件简简单单的事,你们能告诉我实话吗?我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每个人都要告诉我你会好的?但是七年、十七年、二十七年过去了,我看不到一点希望,但还是在你们所强给的希望下活了那么久,这么久的日子让我变成了一个吭老族,一个单身汉,一个浪费粮食的废人——
那时候我也很优秀啊!
我是军人,我是奥赛第一,我的舞蹈本能带我去更好的大学,我唱歌和乐感是老师们见过最棒的,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我是一名写手,我也是一个领导者,好几年了都……
为什么现在是这样的?
你会告我吗?
爸爸妈妈?朋友老师?上司同事?
不会,没有人,就连医生也一样,医生很忙,病人太多,我们又没有常识,大众又宁可不爱,他们宁可歧视鄙视,他们宁可避而远之。
如果当时除我以外能有一个人告诉你你是个好女孩,不是个贱人,你就不会自杀吧。
你就不会自杀吧?你应该不会吧?你平时那么开心,你是抑郁症?你有病?天哪她是抑郁症?抑郁症好玩吗?据说好多男孩围的她转,据说他是万人迷。妈的,婊子,妈的,娘炮,滚,像这样的疯子——博取同情的女巫,你和我们势不两立!这小子没妈!他爸出轨抛弃了他们!一家人没一个好人!
不好好学习?你在干嘛?谈恋爱?学习!不学习你能干嘛?你拖了了班均分?又打架?不学无术,抽烟喝酒?混子?你以后社会上,靠你的爱好,梦想活着?学习!学习!妈的真不孝顺!别打了爸爸妈妈,别吵了!哭!就知道哭!憋回去!少看点课外书,多学学数学!我把你的书撕了!玩具砸了!我让你玩电脑手机,我让你玩!我让你玩!!
我眼前闪过了你们的痛苦,在痛苦中不明觉厉的成长着。
我知道,我又不敢知道,我只能安抚着你们,我们挺过去。
“哥,还有多久我就能好了?”
“小岳哥哥,我快不行了,救救我。”
“岳子,可能我们要永别了。”
“你这孩子,我老了,已经没用了,死或不死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好难受,真的。”
“我输了,抑郁症赢了。”
“宁,我们再见面的时候,就是地下了,像我这样的人,可能没有机会上天堂吧,主救不了我,但可以救别人。”
“还有,一辈子都不要得抑郁症。”
“加油加油!”
“没事吧大爷!”
“来来来我扶您!”
“我爱你,可我不能和你在一起,我知道我身体不适合,我会害了你的。”
“你可以的小家伙!”
“你们都是最棒的!”
“小心开车!”
“别难过,别哭,我最害怕见到女孩哭了。”
“尝试嘛,总比放弃好。”
“车子倒了哎,我去扶一下,你等一下。”
“小心!!!”
……
这个世界从来不需要我们,不需要抑郁症。
但我们需要这个世界,需要阳光。
每次我从地下爬起来,我抬起头,艰难地呼吸着每一份空气,我没有重生的感觉,也没有劫后余生的感觉。
我只想逃,一劳永逸,自私的逃走。
但不行。
即便爱你的人还是爱你,你爱的人还不爱你,你也要站起来。
站的起来吗?
你看看这世界,战争,尔虞我诈,七零八落。
但也有,和平,笑脸,美好与敬畏。
仅此而已。
我是陨落者,我是拾荒者,我是失语者。
我也傲人,我也优秀,我也不屈。
我是抑郁症患者,这篇文章里的所有角色都是抑郁症患者。他们有的永远见不到来年的春天,有的还在痛苦的挣扎的活在冬日。
我们注定输给了时间,我们也注定败给了命运。
但有些时候,上天也赋予了我们孤独以外的能力——天赋。
而我则是一名文字工作者。
当我提起笔,我就是战士,我与所有的苦涩为战,我与所有的疾病为战,我与所有的人间为战。
同时,为我而战,也为你们。
(完)
by 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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