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无人,水流花开——看《空房间》
原创: 萧桐 意达的花dejavu
《空房间》——导演金基德。他的电影,画面意境通常都不错。
用图说话。
来自《漂流欲室》
《春夏秋冬又一春》
而《空房间》的男主角,经历过某些时段的人大概都能想起来,是《豪杰春香》的李梦龙啊啊,好久都没有看到这样执拗又干净的少年气了。
我用四个关键词串起这个电影。
第一个:失语。
这是金基德人物的惯常特点:从《漂流欲室》的哑女,到《弓》,而《空房间》里,在熙饰演的男主角泰石从头到尾一句台词都没有,女主角也只在最后说了一句话。
失语,通常指没有说话能力,但其实没有证据表明金基德电影中的人物没有说话能力,更大的可能性是这些人没有说话的意愿和必要。
不愿说话,可能是已经对与外界沟通完全感到绝望。但影片中,没有人说话的空房间其实很和谐,有人说话时不稳定因素就出现了。一间安静的屋子,在主人归来的一瞬间,就充斥了女人的抱怨,男人的不耐烦,孩童的捣乱,和偶然的暴力事件。
泰石不说话的原因不可考,善花则大概率是由于丈夫在婚姻中的暴力,她悲愤时会大喊,但就是不说话。
信息有输入,有输出。如果不交谈,看,就成为信息的主要输入源头。
这也进入第二个关键词:窥视。
串起影片的线索是泰石的行动轨迹。泰石有独特的技能与习惯,他会打开没人在家的门锁,在主人家里吃住,沐浴,但不会乱拿东西。他会清洗主人的衣物,修理坏掉的物件,他朴素的回馈方式很像仪式,只是比较怪异就是了。
他穿梭于不同的空间。因此,这部电影也常常跟随他处于窥视的视角。
关于窥视,弗洛伊德在《性学三论》中提出过观看癖(scopophilia),认为观看使被看的对象从属于控制性和好奇的目光下。
泰石对世界的探索就通过这样的窥视完成。人不在的时候,房间记录了主人是谁,有着怎样的关系。泰石安静地观察一切,走过一个又一个房间,他还会用相机记录自己与房间的合影。
泰石与善花的关系就在偷窥与反偷窥中开始。这视点格外精妙:泰石来到一处精美的住宅,他四处走动、确认后觉得没人,照常在房间里清洗,浇花,打球,还偷窥女主的相册。而当他在偷窥女主人的生活时,女主也在偷窥他。
劳拉·穆尔维在《视觉快感与叙事电影》一文分析观影快感时采用这样的二元对立法:看/被看、主体/客体、自我/他者、主动/被动,且通常情况下,这种二元对立表现为主动的男性和被动的女性。
但是这里,善花反而成为主动者。泰石做的所有事情,她都在附近观察。 善花满脸青瘀,电话泄露了她遭受的暴力。但她看起来对陌生的男主一点也不害怕,还主动接近了男主。善花作为女性,在二人同时出现时,反而成为看的主体(泰石看善花的照片,善花看泰石看自己的相册),成为二人关系的主动者。
但这时,电话又来了,泰石匆忙逃走。他停下来思考,之后选择回去靠近这个受伤的女人。这时候善花在清洗自己和哭泣,泰石给她准备好洁净的衣物,打开音乐。善花听到音乐,知道这个陌生人回来了,反而安定下来。如果说前面是二人关系中善花对泰石的确认,现在则是泰石对善花的确认。
所以,善花与泰石的关系,并不如往常的男性/女性的二元对立。由于二人分别的主动选择,他们反而是平等的,是两个安静的灵魂终于相遇。
第三个关键词:暴力。
泰石与善花在一起有暴力的因素。泰石亲眼目睹善花被丈夫暴力对待,他挥舞高尔夫球杆把球打向那个色厉内荏的男人。善花也默默坐在了泰石的摩托车后座,跟他一起流荡于空房间。
但善花并不喜欢他一直挥舞球棒,有时会默默站在前面阻拦他。在一次意外中,泰石挥出的球伤了行人,这是他在影片中唯一一次惊慌失措,善花像母亲一样安抚她。当他们在一个拳击者的家里被发现,泰石被打之后,善花主动喂食泰石,这也是二人关系亲近的一大步。暴力与反暴力是他们亲近的由来。
但当他们的旅行由意外终止后,善花的丈夫买通警察,也用一样的方法把球打向无法反抗的泰石。暴力也终止了泰石和善花。
第四个关键词:0
空房间,意境的关键是空。
空是什么呢?禅宗的空,有不立文字,泰石与善花的声音消失了。
接着消失的是形。但其实,电影中的有些角色本来就是常人看不见的。
比如善花,美丽的善花,从前可能是模特,结婚后在家被丈夫暴力。她不说话安静地坐着,连泰石一开始都看不到她。再比如那个在自己家犯病死亡的老人,去世很久了家人都不知道,只有宠物狗在旁偎着。这些人,平时我们都看不到。
我们也看不到泰石。他默默地来到一个个房间,默默地离开,除了极个别情况,简直没人发现他去过。
泰石的看不到在监狱中发挥到极致,他甚至学会了隐身。
这里又暂时回到第二个关键词中看与被看的问题,主要讲四个人。
首先是萨特。在萨特那里,他人的注视使“我”和“我”的世界异化,注视使我由主体变成对象。然后是梅洛庞蒂,《眼与心》里的这句话格外契合影片:“只要我看到一样东西,我便能追上去,得到它,即使我不知道在神经系统里是怎么搞的””我的身体同时是能看的和可见的。 身体注视一切事物,它也能够注视自己。”接着,在拉康的镜像理论里,凝视到镜中自我的成像是自我认同和分裂的开端。福柯的《规训与惩罚》讲到边沁提出的一种全景敞视建筑,其中被囚禁者处于完全的被隔绝和被观察的孤独状态,这也是一种观看/被观看的二元统一,并且这种关系会自然地产生真正的征服。
而泰石被关在单监狱里,里面只有一个小孔,狱卒过一段会过来叫一声,看一眼,确认里面没问题。作为犯人的泰石当然处于绝对被看与被控制中。
但是泰石却不甘于被看和被控制,他几次躲开狱卒的目光都被打得半死。狱卒说,想消失就躲在人眼可视范围的180度之外吧,还要连影子都消失掉。但泰石得到启示,在手心画一只眼睛,练习躲开这只眼睛。
当他真的影子一起消失后,他报复了徇私枉法的警察,再次走过几个去过的房间。然后,回到善花身边。
而善花,是经历了消失——被发现——主动消失这样几个过程的。
最初泰石到善花家中,善花家的体重秤是坏的,是泰石帮她修好了秤。善花最初是破碎的,没有自己的重量,泰石来过之后,她发现了自己的重量。
而泰石入狱,善花不得不回归家暴的丈夫后,她主动搞坏了秤。
接着,就是泰石隐身与善花在一起。
而两人一起归0。
这次,是连重量都消失了。
有人把苏轼的句词总结为禅宗的一重境界,叫做:空山无人,水流花开。
泰石与善花,在一处传统韩式庭院中是他们极有仪式感的在一起的时刻。之后,善花也去寻找过这个地方休憩。
大概,如果是入世,这应当是他们灵魂的归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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