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    友、学   生

  人到中年，回首看看，发觉自己的朋友圈子那么小，小到连我只有三个人。这些年我都忙什么去了，工作？工作也不是很出色，就是一个高级职称的中学教师而已。育儿？儿子大学考的也不是很理想，女儿在班里成绩更是中等偏下。帮夫？他工作我是一窍不通，不拖后腿就不错了。这也许和我自己工作有关，和我的性格有关。

   当年大学一毕业我回到老家，就和现在的这个男人结了婚，怀孕生子，一年内完成。上班，下班，带孩子，洗衣做饭，学校家里两点一线。婆家住在城郊，我的工作学校在乡下，每天骑车四十分钟到学校，还得是自行车赛的速度拼命赶超才能不迟到。遇上刮风下雨，那可是要相当体力才能在乡村道上趁还有人赶路的情况下回到家，否则吓都会被吓死。我从小在城里长大，特别害怕走黑路，所以下班路上风一样往家赶。为了和老公在一起，我是放弃了留在大学的机会，好在老公很爱我，我也吃的了生活上的苦。但我就怕烂泥巴，每逢下大雨大雪，村里的泥路都要翻过来了，鞋子被烂泥巴粘得狗屎一样，我就忍不住哭：这样怎么进课堂！老公就穿着胶靴背我出村，要不就坐在自行车上他推我出村。想想我的学校也是可怜，我是体育教师，就因为我是全校唯一的本科生就让我教孩子们的初中语文。正年轻的我不服输，教的特别好，班级成绩超越我师父的班级，乡村是小的，学校也不大，人心自然更小，我的无所顾忌的超越领导赏识，学生喜欢，同事却离我远了，我是练体育的，心大，依旧每天关心着我的学生，认真的上着我的语文课。批着他们的作文我笑的眼泪直流：老师，请不要再叫我泥蛋了，我是想做钢蛋的人……（老师我想对您说）。阅着他们的周记我的心都要被那些质朴的语言融化：沈老师，你当我姐姐吧，我会弄饭给你吃，我会刨花生给你吃，我家还有玉蜀黍，等它熟了，我偷偷的去掰给你……乡村孩子是质朴的，也是可怜的。生活上质朴到冬天衣服是单薄的，手脚裂口冒血，精神上可怜到课外书都很少看到，放学回家就上田里做农活。老教师都见惯了，而我内心的震惊是巨大的，我一直以为我是穷人家的孩子，可是看到他们，我才知道要感谢我的父母没有让我经受这些。我尽可能的给与孩子们的关心与帮助，就当他们是我的弟弟妹妹。

   然而那时苏北农村教师工资是学校所在的乡镇发放，每年工资拖欠严重，只有在农民交公粮之后，我们才有工资发放，第二次发放就是年底了，否则没发过年。我们好多老师买菜都要赊账，发工资后再去还卖鸡的，还卖鱼的，还卖肉的……能给予孩子的帮助又有多少呢？一块糖让孩子欢喜几个星期，一块饼干让他们语文课上睁着大大的纯净的眼睛看着你写的每一个字。孩子们要的并不多。记得那是一个冬天，外面下着大雪，下着下着，雪花居然从屋顶瓦逢里飘进来，教室里下起了小雪，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吓得立刻跑到校长室汇报：不好了，瓦屋漏了，教室里下雪了，学生要冻死了！校长淡定说：哦，知道了，你先上课去。等我回到教室，有的学生哭了，我又吓的不轻：太冷了，是吧？孩子哭声更大了：老师，不凉，你是第一个关心我们的老师……瞬间我泪流满面。

  成功的因素有好多，我的学生很用功，也许我只是瘸子里的将军，并不能领着孩子走在靠前的路上。我的孩子也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因素没能在学习的道路上走的太远，好多孩子在多年以后因为没能走出农民的阴影不好意思见我，一天，以前一同事突然打电话问我：你还记得某某吧？我说不记得了。同事说：他喝醉了，来我家，一直说对不起你，没能继续读书，一直在哭，想你又不敢见你……我终于对上号了：一个班级年龄最大的男生，语文特别好，尤其作文，有自己的想法，文采也不错，我特别喜欢他，经常表扬他，冬天穿着没有后跟的黄胶鞋，我就给他一些弟弟退下的衣物，或者奖励他一些写字本，中途因家庭原因退学了，我劝他，他默默流泪，什么也不说。我也不敢太为难，就说：有事再来找我，我会等你的。孩子背着书包，低着头走了，我想，那时他肯定是不愿意退学的。

    生活就是这样有惊无险的继续，直到生完孩子，喂奶与上班纠结在一起，靠近我家的学校正缺体育教师，又觉得我是南京体育学院毕业的，校长同意要人，但是关系需自己找，我真是亲眼见证调动的繁琐与各部门之间不和谐。我老公是动用四海八荒的力量，乡教委办，乡政府，市教育局……其实就是一个乡镇中学而已。

    估计毕业留在南京或别的城市的在大学任教的大学同学不会想到在97年的时候，苏北还有这样的学校，还有这样的学生，还有这样一群乡村教师。说了也不怕大家笑话，苏北乡村教师的素质的确不高，我在他们口中知道了什么是猪打圈，什么是猫叫窝，更可笑的是校长，学校有孩子打架，他立刻就问：大个小个？我很诧异：不问缘由，问个大个小？几次观察，小个打架的都会被校长揪进办公室，校长用几乎咆哮的语调、暴风雨般的唾沫把小个学生机关枪扫射似的骂一遍，最后还得加一句：信不信我一脚（jue）踢死你，滚！大个学生打架待遇就不同了：和风细雨，满面春风“你望望你，都快说媳子啦，还和吃屎孩子一般见识，记住没，下次不能再打了，回去吧”。说起这个刘校长也是无人能敌了，一年四季戴个墨镜，皮肤黝黑，嘴角边一颗金牙，说话像吵架一样。熟悉他的人吃饭不敢坐在他对面，他吃饭从来不耽误说话，说话间嘴里咀嚼的食物碎渣不定时的会随着他说话的气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到你碗里、脸上或者是胸前。他从未为此感到抱歉，更有甚者，一次吃的是豆腐，因为碎渣块头偏大，射程较近，在他手可控范围内，他老人家居然用兰花指轻轻的捏起来，然后迅速的放进嘴里，以极快的频率咬动上下牙齿，仿佛在说：叫你跑，叫你跑……

  说了这些，不是要贬低乡村教师，生活俗的一面很多，但教书育人地方，应该文雅清爽，所以我朋友不多，学生很多，成为朋友的却很少。

   乡村教师的苦是你想象不出的，乡村教师的俗也有可能是你闻所未闻的，他的苦让他俗中找乐，否则，生活怎么继续呢。他的俗又让他继续在苦海里拼游，一切也是循环的，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