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要说高冠是一个怪人,只怕你绝不会相信,当如果有人说眼前的这个人,是一个怪人,只怕你绝不会否认。
第一怪个人,是个瞎子。
他还在很远的地方,高冠便已经看到了他。
他的人很瘦,却穿着一件很宽大的袍子。
袍子是黑色的,就像一片乌云。
他瘦小的身体装在黑色的长袍里,就好像一个麻袋,装了一条死猫。
他确实是一个瞎子,一个纯粹的瞎子。
但他并不是没有眼睛,而是缺少了一部分,他没有眼珠,眼眶深深凹进去。
他虽是个瞎子,却好像什么都看得见一样。
他手中的盲杖,轻点着路面,很远的一段路程,他却走得很快,而且看来很轻松,似乎比很多眼睛看得见的人还要轻松得多。
他是一个瞎子,却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瞎子。
当那个瞎子走近的时候,高冠还是用很怜悯的目光看待他。
他总是这样,他的心肠比很多年轻人的都要软得多。
他笑了,准备对那个瞎子打声招呼。
忽然,那瞎子一扬手,在他的袖间便有数道寒芒射出。
点点寒芒飞射而出,竟化作柄柄飞刀,朝高冠洒落。
此刻那个瞎子,竟已似不瞎。
那飞刀所钉之处,俱是高冠身上要害。
高冠一惊,翻身掠起,避开飞刀。
叮叮数声,那飞刀齐刷刷落下,钉在路旁那一株榆花树上。
榆树轻轻一晃,落下几瓣花朵。
飞刀钉处,乳白色的树汁缓缓流出。
就像是杀人死射出的鲜血。
树岂非和人本就是一样?
高冠大惊,纵身一掠,落至马上。
拔刀,刀光一闪。
那瞎子似乎身上到处都长着眼睛一般,高冠刀锋未落,他似已料到高冠这一刀,盲杖一点,避开三丈。
高冠一刀落空,心中难免失落,正欲挥刀再战,又听一声马嘶。
风神刀光,惊动了前面的车马。
那马匹开始变得狂躁,忽又听见女人的惊呼声。
高冠心中又怕惊了那车厢中那姑娘。
却见那瞎子身形一翻,抛下高冠,箭一般窜了出去。
他纵身往那马车掠去。
那瞎子虽瞎,却轻功了得,这等轻功,他也是头一次见到。
高冠心急如焚。
他惊骇之下,抓起一块碎石,猛的一击。
他这一击,并非在于打伤那个瞎子,而在于惊动那匹马,让他带着那车中的女孩躲开瞎子的追击。
忽闻“噗”的一声。
那块石子正打在马屁股上。
烈马长嘶,扯着马车奔向远方。
女人的惊呼声也渐渐远去。
又闻一声怒吼,身形一晃。
风声落处,便见高冠已是扬刀挡在那瞎子跟前。
“你凭什么拦我?”
“你一定要杀了那个姑娘?”
“不错,我非但要杀了她,还要将她的眼睛也挖了!”
“为什么?”
“因为她挖了我的眼睛。”
“她的武功,似乎并不如你,怎能挖了你的眼睛?”
“这世上并非武功高的人一定是强者,武功固然可以杀人,但还有一种比武功更有用、更厉害的东西!”
“哦!比武功更有用、更厉害的东西,那是什么?”
“是阴谋!”
“阴谋?!”
“不错,是阴谋,女人的阴谋!”
“你的眼睛,是如何变瞎的?”
“自然是看了不该看的东西!”
“什么东西是不该看的?”
“一个女人!”
“女人!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一个眼睛大大的,很漂亮的女人!你也见过这个女人。”
“那我岂不是很快也会变成瞎子?”
“只怕也差不不太多了。
“差不太多?”
“是的,一个人若是变成了死人,那他自然也看不见了,那就跟一个瞎子差不太多了,甚至还不如一个瞎子!”
“你是个瞎子!”
“不错,你也很快就会变成一个死人的。”
高冠忽然笑了,大笑。
“只怕我还不会死,而且好像还可以活很多年!”
那瞎子突然冷笑一声。
“只怕这次你错了!”
语声未落,陡闻“啪”的一声巨响。
瞎子掌中那根盲杖,竟已被他抓得裂开。
竹杖裂开,亮出一柄长剑。
长剑雪亮,亮得刺眼。
瞎子长剑刺出,高冠挥刀迎上。
一阵铁器铮鸣,二人斗得激烈。
陡见刀光一闪,又闻一声惨呼。
瞎子掌中的剑芒,竟被折成两截,一段飞去,斜插在地上。
另一截握在瞎子手中。
瞎子本来深凹的双眼,现已凹得更深。
他本已失去双目,神采却依旧逼人。
但此刻他的面上已完全没有了那种光彩,已与一具死尸差不得太多。
此刻他已不仅仅是一个瞎子,更像是一个死人。
“呛”的一声。
高冠收刀入鞘,却再也不去看那个瞎子。
“你走吧!”
“我不走!”
瞎子冷冷道。
他抓起半截断剑,突然大笑。
大笑之中,更多的却是一种凄凉。
突然大笑一顿,半截断剑,已齐柄没入他的胸膛。
高冠骇然,转首望去,那瞎子竟已轰然倒地。
他的面色虽然暗黄无光,但从他胸膛喷出的血液,却很新鲜,而且很红。
似乎比这世上很多人的血液还都要新鲜的多,红得多。
高冠俯下身去,静静地看着这个瞎子。
他才猛然发现这个瞎子,竟然也很年轻。
非但年轻,而且还很英俊。
若非失去双目,只怕足以令很多女孩子为他疯狂。
他看着这个瞎子,就像看着他自己。
他胸中忽然多了一些疑团。
他又想起那个女孩子。
也许只有找到她,他才有可能得到这个答案。
他缓缓地站起身来。
他的马,还站在不远处。
他很感激他的马,在他危难的时刻从来没有离开过他。
这一点已是非常难得,很多很要好的朋友之间都很难做到这一点。
他的马,对他的意义,也许早就超过了朋友间的信赖。
他又重新坐回了马上。
那个瞎子的死丝毫也没有影响到他的心情。
他又想起了那双大眼睛。
他沿着车辙前进。
拉马车的马,受了惊吓,早已不知走到了哪里。
但他并不担心,因为他相信,他很快便会找到她。
这种信心,就像他对自己的马一样。
道路两旁的榆树渐渐的不见了。
不知是什么人又种上几株蔷薇花。
蔷薇花的香味很轻,很淡。
轻得就像是情人的呼吸。
高冠不由得放慢了马蹄。
如果能在这一片花香之中,美美地睡上一觉,那只怕要砍下自己的脑袋来他也是情愿的。
他竟然真的睡着了。
就睡在马背上。
他睡在马背上,就像睡在朋友的怀里,情人的膝盖上。
像他这样的一个年轻人,不管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都是能够睡得着的。
非但睡得着,而且还可以睡的很香。
如果不是一个哑巴把他吵醒了,他估计还得睡上很长一段时间。
第二个怪人,是一个哑巴。
他的人很胖,却穿着一件很小的布衫。
布衫是绿色的,就像一片树叶。
他肥胖的身体装在惨碧色的布衫里,就好像一个干瘪的麻袋,装了一头肥猪。
一头不会乱叫的肥猪。
他确实是一个哑巴,一个彻底的哑巴。
但他并不是没有嘴巴,而是缺少了一部分,他没有舌头,舌头不只是被谁割了,还缠了一圈纱布。
哑巴不会说话,怎么能将一个熟睡的人吵醒?
哑巴叫醒人的方式很特别,他并不用喊叫。
高冠刚醒来的时候,感觉脖子上很清凉,而且还有点疼痛。
当他完全惊醒的时候,他大吃了一惊,甚至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那个哑巴正在磨一把生锈了的刀。
而那个哑巴磨刀的地方,并不是什么石头,而是人的脖子。
高冠的脖子。
一个人的脖子,岂非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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