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
梦醒的时候
我的眼泪已化作了
洁白的哀思
祭奠
五月的玫瑰和十月的
残菊……
一
“ 苏寞,你看你!这次数学和物理又不及格,你是怎么上的学?快毕业了,你将来打算干啥哟?”
“方浩和许美丹以前都不如你,怎么现在你倒不如他们了,现在外面的人问起你的成绩,我的脸都没法搁了。”
“这些亲戚,表姐妹里头谁像你,书又念不好,干活又娇滴滴的,我们拿你咋整? 你说,你说!”
昏黄的灯光,简陋的木屋,一个瘦小的姑娘站在桌子边上,耷拉着头,像受审的犯人,恨不得找一个地缝钻下去。而她的父亲呢,青筋暴起,双眼圆睁,显然愤怒到了极点。这也难怪,哥哥姐姐都上了大学,而自己这个以前被捧在手心里的掌上明珠却如此不堪,换谁都会火冒三丈了,何况爱面子的父母。
这两年,这样的情景已经在这个家里发生了很多次了,每次都以小姑娘大哭一场结束,她曾经最爱的父母,现在仿佛仇人,在那里狠狠瞪着她。姐姐呢?照旧说着冷嘲热讽的话。小姑娘环顾四周,想找一个依靠,然而,没有。哥哥去了高原,已经几年没有回家了。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回到十年前……不,就算是五年前,一切都还是多么美好啊!
二
雪,又下起来了。这飘飘洒洒的雪,像漫天飞舞的李花,又似纷纷扬扬的柳絮,从近处的草叶,树和房顶,到远处的山川河流,到处一片银妆素裹的景象,置身其中,梦幻、浪漫而唯美。
对于生长在南方的孩子们来说,这样几天几夜的大雪实在是很难见到,所以尽管每个人的脸上手上都冻得红扑扑的,但今天是个好日子,因为放假了。一出校门,大家就像飞出笼的小鸟,欢快地追逐着打起了雪仗。
“方浩,嘻嘻……子睿哥哥,哈哈……哎哟……晓梅救我!”由于山道上很滑,又要躲避如冰雹般飞来的雪弹子,这已经是苏寞今天不知第几次摔跟头了,搞得她满头满身都是雪和泥,像个脏兮兮的雪娃娃,十分可笑。
“不来了,”一个穿红色防寒服的高个女孩子跑过来一边扶起苏寞,一边冲另外两个男孩子嚷道:“哥,你们不守规矩,专门欺负弱小,不和你们玩了。”
看到苏寞如此狼狈,方浩和陈子睿也就不再玩笑,边走边开始聊起了别的。
“寞寞,你这学期又考了第二名吗?还是第三名?”虎头虎脑的陈子睿忽然问道,他今年十一岁了,上五年级,因为成绩不理想,没少挨他父亲揍。陈晓梅是他妹妹,年纪最小,才读三年级,个子却是他们四个人中最高的,她有高高的鼻梁,一张圆圆的脸和一双圆圆的大眼睛。
“……”
“寞寞这次终于考了第一名……呀!……”话音未落,苏寞已经捏了一个小雪球塞进了方浩的后背里,边红了脸边嗔道:“寞寞也是你叫的吗?多管闲事!”
鉴于长期处在同桌的积威之下,古灵精怪的方浩升出舌头做了个怪相,不吱声了。一行人默默走下桂花岗,穿过白鹤林就回到生养他们的秀水村了。这时已经中午时分,家家户户炊烟袅绕,空气中弥漫着炖腊肉的香味,要过年了。
三
一阵北风吹过,吹落了树上堆积的雪花,掉到了苏寞的头上,身上,好冷!她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不过,现在总算是到家了。
家,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温暖的港湾,心灵的归宿。有谁会不爱自己的家呢?虽然苏寞的家很偏僻,左边和后边都是树林,右边又是一排古墓,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记得很小的时候,父母要忙农活,哥哥姐姐又上学去了,她就去采些野花自己玩,要不就和家里的鸡啊、鸭啊、猫啊、狗啊什么的说话,或是去山间采野果和蘑菇,到也自由自在,自得其乐。有时哥哥放学回来,兄妹两个一起去放牛,她坐在牛背上,哥哥吹着口琴,悠扬的曲子在天地间飘荡,那时只觉天大地大,她仿佛是天地间最幸福的人了……
“旺、旺、旺!”家里那只喂了十来年的老狗,一听到小主人的脚步声,就揺着尾巴从厨房跑了出来。这就惊动了一屋子的人:“寞寞回来啦,冻坏了吧?快来烤火!”这是母亲的声音。
“这次考得如何?双科95没有?”父亲最关心的还是成绩。
“吃饭了,吃了饭再说。”姐姐帮奶奶把桌子抬到了火塘旁边,摆上饭菜,是海带大白豆炖猪肘子,外加咸鸭蛋和煎豆腐,都是苏寞平日喜欢的。
吃过了饭,报告了成绩,这次小姑娘不但考了第一名,而且还得了五元钱的奖金,全都交给了父亲,乐得父亲抱起她用胡子拉碴的嘴狠狠亲了两口:“真是爸的乖女儿,明天就和你妈去买新衣服!”
可是她父亲这样说着,却没有留意到在灶台后面洗碗的大女儿苏蘅,正拼命忍着夺眶而出的泪水,差点就要大声哭起来了。
四
其实苏家的三个孩子里头,最懂事最漂亮的就是大姑娘苏蘅了。她今年十七岁,身材苗条,眉目如画,还有一头乌黑的长发,学习成绩也很好,完全继承了家族优秀的基因。按说如此优秀的孩子,又是如花的年纪,本应没什么烦恼才对,可事实正好相反。
这一切都缘于她们的母亲,因为母亲本来出身书香人家,谁知解放后外公在运动中遭了殃,外婆无力抚养几个孩子,便把母亲给了别人。母亲是娇小姐出身,在别人家少不了受气,因此经常自叹薄命,偏偏又遇到三年大饥荒,所以身体很不好。嫁给父亲后的第五年,由于奶奶看管不严,调皮的哥哥苏晖一把火把一个大四合院烧了个精光。
这下一家人的惨状可想而知,看着自己一辈子的心血化为乌有,本来就和母亲不睦的奶奶更是把气全撒在了母亲身上。可怜的母亲又要忙着盖房子,干活,又要受婆婆的气,因此经常生病。
在母亲生病的日子里,懂事的大女儿苏蘅很小就开始帮妈妈做事,她五六岁就开始洗衣做饭割猪草,十二三岁就栽秧子割谷子,什么活都干。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这本应得到更多的夸奖,可是也许是习惯成自然的缘故吧,她的父母并没有给这个孩子太多的宠爱。
最气人的是她七岁时母亲又给她添了一个妹妹。这小丫头,小眼睛,塌鼻子,尖下巴,除了皮肤比自己好,属于白里透红的那种以外,哪里比得上自己了。由于生得单薄,父母基本不让她干活,就是摘菜喂鸡扫地什么的,有时出去放牛,别人是牵着牛走,她倒好,被牛牵着走。就这小丫头居然被父母视为掌上明珠,还有天理吗?
五
看到大女儿整天愁眉苦脸,动不动就哭兮兮的样子,她母亲李月琴颇有点不以为然,农村的孩子谁不干活呢?大儿子在家时不也一样帮做事吗?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田地又多,自从儿子念了大学,压力更大了,换作有些人家,早就让她帮忙干活,不去上学了。反正女儿嘛,迟早都是别人家的人。
相比之下就觉得小女儿很可爱,这孩子 虽然生得娇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似的,但是活泼好动,又爱说爱笑,没事就跟着广播唱歌,这给生活艰辛又单调的自己带来了不少慰藉。至于干活少,她不是还小吗?十岁的孩子又多病多灾的,把学习搞好就是了。因为骨子里李月琴和丈夫的观点都是一致的,那就是只有读书可以改变命运,所以再难也要供几个孩子读下去。
对于母亲和姐姐的想法,苏寞是一点也体会不到的——她也不需要去揣摩别人的心事,因为哥哥回来啦!
哥哥这次不光给她带回了一包饼干,还有一本童话书!她高兴得恨不得整天钻进书里,里面有《舒克和贝塔历险记》《小贝流浪记》《好蛇索索米》《小仙女》等等好多好多有趣的故事。看了那些有趣的故事,苏寞就第一时间讲给父母听,整个家里几乎全是她银铃般的声音。
可是不久,她就发现有一点点不对,是哪里不对呢?父母依然忙碌,姐姐依然爱哭,哥哥——就是哥哥有些变了。
自从去省城读书以后,这是哥哥第三次回来,现在他吹口琴的时候,再不是北国之春,橄榄树,一剪梅这类的歌曲了。取而代之的是梁祝,水中花……这些忧伤的旋律,而且有时候姐姐也会在一边跟着轻轻的哼着:“凄雨冷风中,多少繁华,如梦,曾经万紫千红,随风吹落……我看见水中的花朵,强要留住一抹红,奈何辗转在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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