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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立东(加拿大)著 长篇小说《苦楚至暂》 Momentary T

倪立东(加拿大)著 长篇小说《苦楚至暂》 Momentary T

作者: 喜乐油 | 来源:发表于2018-07-28 08:22 被阅读61次

    倪立东(加拿大)著 长篇小说《苦楚至暂》 Momentary Troubles

    第02章

    汇中订婚宴

    连载01

    情敌的存在促使徐永道决定给颜宝惠写封信,并打算圣诞节办订婚宴。他深知道,面对强敌,兵贵神速,当务之急,是快订婚。

    回宿舍后,他坐下,拿起笔,思忖着,怎么写,才能打动她呢?

    “她受美式教育,习惯美式文风。”他心想。

    他中学时读过美国人William Strunk写的The Elements of Style,美式文本,少华丽辞藻,遣词精准,逻辑严谨,简洁明了,乃是上好。美国人作文,不像法国人。法国人写东西,爱堆砌修饰语。

    心里有了谱,马上就动手,一口气写十几行,表达他对她的倾慕。他转念一想,何必啰唆,空费笔墨。这封信,要目标明确。既看准了,她,就是他所等的意中人,就直接求婚。

    目标明确,信就好写。

    腹稿速成,只等成文。

    他取一张中央航校公函信纸,先用钢笔,写求婚信草稿。

    Dear Miss Yan Baohui:

    你从天而降,落在我身旁,

    适才送你去,我心随你离。

    沪杭线相遇,湖山堂重逢,

    敦促我决定,保护你终生。

    为兄之使命,带你天路行。

    深思熟虑后,提笔把婚求,

    愿得你应允,共承生命恩。

    Your faithful loving,

     徐永道  

    民国二十五年八月三十日

    杭州笕桥

    他很快写完,又重读几遍,对自己独创的白话新诗,配英文书信格式,甚为满意。只是觉得,用公函纸,有所不妥。他找到一张质地精良的宣纸,用蓝色彩笔,画三个边框,上部留白,构出七色彩虹。用小楷,把信写在蓝色与七色彩虹围成的空间。

    “Dear Miss Yan Baohui”写在首行左边。

    “Your faithful loving”和“徐永道”分两行写在末尾左边。

    颜宝惠离开笕桥回杭州,次日上午,乘沪杭线快车,返回上海。傍晚,她乘出租车,来到位于法租界保罗布路(Rue

    Paul Beau)十二号哥哥家。

    她一进门,七岁的侄子达喜,六岁的侄女达乐,跑过来,抢着替她拿包。她笑着说:“孩子们,不要抢,姑姑给你们带好吃的,杭州香榧酥,还有桂花糕。”

    达喜、达乐兄妹俩,接过点心,跑开了。

    她走上楼,回自己房,换了衣服。刚要下楼,嫂子顾尔洁进来,说:“宝惠,你哥就要到南京兵工厂当主任工程师,他看上离中央大学不远宁海路一块地,已和顾尔记营造厂签约,准备造一栋有四个房间的两层英式小楼。我们以后在南京安家,把现在这栋房子卖掉。” 

    宝惠一听就明白,哥嫂卖掉这栋小楼,她就不能在这里住了。她知道,嫂子说的顾尔记营造厂,是嫂子娘家开的,现住这栋小楼是嫂子的嫁妆。

    顾尔洁,是上海顾尔记营造厂创始人顾厚基的女儿。顾厚基已过世,现在是顾尔洁的哥哥,建筑师顾尔邦担任顾尔记营造厂经理。顾尔洁的弟弟,硅酸盐工程师顾尔邸,经营顾尔记营造厂子公司--厚基水泥。兄弟俩都是在美国读的大学。

    颜宝惠羡慕哥嫂的罗曼史,暗自期盼也有这般福份。在她眼里,嫂子顾尔洁,哥哥,二人挺般配,顾尔洁的父亲顾厚基,颜宝光的父亲颜振山,都出身贫寒,经勤奋努力,立足社会。

    顾尔洁的父亲顾厚基,浙江宁波人,在家乡教会学校读到初中二年级,十五岁时,生活所迫,离家到上海,当木匠学徒。后来,同乡介绍他到外滩工地当监工,他做事细,为人忠心,观察力强,很快摸清营造业的门道。他在教会学校读过七年书,会说英文和法文,在一位美国建筑师帮助下,在上海创办顾尔记营造厂,由外国建筑师设计楼宇,顾尔记营造厂施工。顾厚基并非基督的信徒,但他在教会学校听过道,坚信行善蒙福,作恶遭报,他承建楼宇皆尽心竭力。适逢租界大兴土木,他因口碑好,源源不断接到承建银行大楼和租界洋房工程。他体会到教育的价值,发迹后依旧省吃俭用,攒钱把子女送到上海最好的学校,让儿子顾尔邦、顾尔邸去美国大学读工科,子承父业,但舍不得女儿顾尔洁漂洋过海,就让她到沪江大学教育系读书,期望她嫁个好丈夫。

    顾尔洁在读大四时,常去上海基督教青年会做义工。在一次慈善募捐音乐会上,她结识从法国留学回国不久的工学博士,震旦大学教授,颜宝惠的哥哥颜宝光,他当时兼任上海基督教青年会干事,是那场慈善音乐会的组织者,他在会场巡视,注意到有位容貌秀美的姑娘,在慈善音乐会专为照看来宾的幼儿预备的儿童乐园,教孩子唱歌,做游戏,讲故事,耐心十足,又有智慧,把调皮不听话的小孩管理的服服帖帖。他被姑娘吸引,假装帮她管教小孩,找机会接近她。音乐会结束,颜宝光请顾尔洁去咖啡厅,从那几个调皮小孩,聊到教育学,从教育学聊到家庭,从家庭聊到婚姻,从婚姻聊到伊甸园里的亚当和夏娃,越聊越聊投机,四目相对,同感一灵。颜宝光心里说:“她是我的骨中骨,肉中肉。”第二天,颜宝光托人,向顾尔洁求婚,等比他年幼八岁的她大学一毕业,就举办婚礼。顾尔洁的父亲顾厚基,对这位求婚者很满意。他深知,牧师之子颜宝光,虽无丰厚遗产,但家风胜过金银万千。再者,他懂得,在乱世中国,颜宝光的工学博士和教授身份,比家业还可靠。在十里洋场打拼多年,顾厚基一眼看准这位女婿人选,他为女儿预备的嫁妆,就是宝惠寄居的法租界保罗布路小楼。颜宝光亲自参与小楼设计,顾尔记营造厂承建。宝光为纪念岳父,命名这座小楼为思顾楼,“思顾楼”三字,刻在小楼正面墙壁右上角。

    宝惠与比她年长三岁的嫂子顾尔洁,彼此欣赏,相处融洽。顾尔洁与颜宝光结婚时,宝惠的姐姐宝怜刚出嫁不久,宝惠才十七岁,还在读中学。顾尔洁去绸缎庄买衣料时,常带着小姑宝惠,让宝惠自选旗袍衣料,二人同去裁缝店做旗袍,衣料和裁缝费,都由顾尔洁出。顾尔洁沪江大学毕业后,在教会学校当校长助理,她喜欢出去工作,婚后工作到生儿子颜达喜前几天。达喜一岁时,添妹妹达乐。达喜三岁,达乐两岁时,顾尔洁又回原学校工作,不当校长助理了,只教一门社会学课,每周三天有课。

    顾尔洁出生时,她父亲的事业已相当红火,上海公共租界和法租界不少花园洋房和外滩写字楼,都由她父亲的顾尔记营造厂承建,她虽家道丰厚,自幼有家仆,但因小学开始就在每月只回家一次的寄宿教会学校读书,学校里那些从地球另一端北美大陆,漂洋过海来中国的年轻女教师,对顾尔洁影响很大,她想象她们那样在社会做事。她接受的教育,是人人皆须为自己的生命和生活负责,承担责任。

    宝惠从心里敬重出身富裕家庭,却没有大小姐脾气,又顺服丈夫,还温柔能干,慷慨大方的嫂子顾尔洁,她以嫂子为榜样,希望将来和嫂子一样,嫁给留洋回国的教授,婚后还做职业妇女。

    当她听嫂子说,哥哥要辞去震旦大学教职,去金陵兵工厂当工程师,十分不解,问:“嫂子,我哥怎么突然去兵工厂呢?”

    “你哥有位同济大学好友,德国留学一回国,就去南京金陵兵工厂当工程师,几周前回上海探亲,他对你哥说,中日早晚开战,让你哥别在大学象牙塔当教书匠,国难当头,要把握机会,为国效力,到兵工厂造枪、造炮、造子弹,这才是热血男儿该干的事。你哥一听,就动心了。四年前,一·二八淞沪开战,爹妈被日本人炸死,你哥已国恨家仇在心,听了好友的话,就定意去兵工厂。”顾尔洁说。

    “嫂子,你到南京后还教书吗?”宝惠问。

     “我想到金陵兵工厂子弟学校当老师,教国文,英文,历史都行。”顾尔洁说。

    回上海这些天,颜宝惠一直期盼杭州广爱医院院长史密斯的答复。

    一天下午,邮差送一封信,从信封落款,她看出是徐永道发的。

    她打开信,只有一页纸的求婚诗,离开进入视线。

    字体雄健,中西文风,直白大胆,令她心颤。

    她读着:“深思熟虑后,提笔把婚求,愿得你应允,共承生命恩。”心想:“到底是军人,不转弯抹角,直奔主题。”

    “难道,我就这么答应他这个才认识几天的求婚者?”她自问。

    她觉得跟他谈得来,有安全感,心里踏实,但毕竟终身大事,父母虽不在,还要与哥嫂商议,听姐姐和姐夫的意见。她自幼被教导顺服权柄,以蒙主祝福。昨天,哥嫂去南京,说不准什么时候回来。她想礼拜天到教会,先跟姐姐说这事。她知道,姐姐宝怜,很有眼光,嫁对了人。

    颜宝怜与丈夫江承业的相识很偶然。那年,从英国留学回来的江承业,被朋友带到青年团契聚会。他刚进门,朋友就说:“有请颜宝怜,弹唱《教我如何不想她》。”朋友知道,江承业喜欢这首歌,这首歌由留英学子创作,他们感受相通,特意请宝怜弹唱。宝怜本想拒绝,因这首歌并非赞美诗,但那朋友说,先投其所好,给新来聚会的江承业唱这一曲,博得他的好感,让他常来聚会。宝怜只好答应,心有不甘,自弹自唱:

    “天上飘着些微云,地上吹着些微风。”

    “啊!微风吹动了我头发,教我如何不想她?”

    她刚唱完“教我如何不想她?”

    江承业站起来,走到她身旁,唱到:

    “月光恋爱着海洋,海洋恋爱着月光。”

    “啊!这般蜜也似的银夜,教我如何不想她?”

    那时,宝怜刚从教会女中毕业,参加青年团契不久。聚会之后,江承业开始追求她。当时,还有几位追求者,她选择了江承业,他愿意在婚前多读圣经,信而受洗,归入基督。他受洗一个月后,她嫁给他。结婚时,颜宝怜十九岁,江承业征得在纺织厂当老板的父亲应允,婚后资助宝怜在上海圣约翰大学读英国文学系。宝怜未毕业,就开始在上海天国之音电台当主播。她生孩子前几天,还在播音室工作,孩子周岁,又回电台,每周工作两天。颜宝惠羡慕姐姐,婚后还能在社会上工作。

    礼拜天,宝惠见到姐姐宝怜。她对姐姐说,有一位叫徐永道的教官,向她求婚。姐夫江承业插话说:“我有高中同学,也叫徐永道,同班同宿舍。这位徐永道,是何方人士?”

    颜宝惠把徐永道的情况告诉姐夫。

    姐夫说:“徐永道打光棍多年,原来是想当我连襟。”

    宝怜对丈夫说:“这徐永道,人品如何?”

    江承业说:“他父母是天主教徒,家风淳厚。他笃信耶稣基督,原是天主教徒,后来接受新教。我看,他跟宝惠挺般配。从前,我怎没想到撮合他们呢?”

    宝惠听姐夫这么说,心里有底了。从礼拜堂回家,她坐在桌前,准备给徐永道写回信。

    这时,帮佣秦嫂进来,说:“小姐,不好意思,有你一封本埠的信,昨天到的,我忘记拿上来了。”

    宝惠一看,是老同学林沐恩寄来的。

    原来,就在宝惠离开笕桥的次日,林浩恩忍不住,给妹妹林沐恩打电话,说他在笕桥见到颜宝惠,支支吾吾流露悔意,没早让妹妹把他介绍给她。还向妹妹透露,他在美国留学时信了耶稣,并已受洗,暗示妹妹,如今的他,与牧师之女颜小姐,有共同信仰,很谈得来。挂电话前,再三叮嘱妹妹,不要让颜小姐知晓他这通电话。

    林沐恩深知大哥林浩恩厚道木讷,进攻性差,不善言谈,不会追女人,又心性脱俗,眼光颇高,宁愿单身,也不肯随便娶妻。前几年,父母常催,张罗相亲,被他谢绝,只好由着翅膀长硬,远走高飞的儿子。这么些年,没遇上合他意的人,这次给妹妹打电话,只为表达对颜宝惠的好感。林沐恩决定,帮大哥一把。她放下电话,就给颜宝惠写信,在她和丈夫离开上海去香港前寄出,他们在香港办完事,就去澳洲。信中,她严守对哥承诺,未提他打电话的事,只说她的大哥,目前单身,没有婚约。林沐恩在信末尾问颜宝惠,愿不愿做她的嫂子。   

    颜宝惠读完妹代哥写的求婚信,拿起林浩恩那个包过水红菱的手帕,眼睛看着手帕,心思回到笕桥站,想起他递给她水红菱时的情景。她在心里,比较徐永道和林浩恩,觉得两个人都好。可是,就算林浩恩对她有好感,可他本人并未表白。也许,林沐恩只是想离开上海前,帮父母办妥哥哥的婚事。而徐永道,亲笔写了情真意深的求婚信。她想到眼下处境,暂居哥嫂家,哥嫂对她虽好,可寄人篱下,终非长策。况且,哥哥家快搬到南京了。从前好友,都已成家,她感到形单影只,渴望有家时,遇求婚者徐永道,答应永道,应是明智之举。

    怎么写回信,才算得体呢?

    她坐在桌前,反复思忖。回信,要写的不失矜持,并有与她教育水准相称的笔锋。这些年,她在美国读书,少有写中文机会,尤其四年前,父母死于一·二八后,很少写中文信。现在,竟提笔难落墨。正思索着,秦嫂叫她下楼吃晚饭。

    下楼时,她听见侄子达喜和侄女达乐在饭桌前打闹。她走过去,把椅子挪在他们中间,让两个孩子一左一右,坐在她两边,说:“不要说话,要祷告了,达喜作谢饭祷告。”

    达喜对宝惠说:“我不会谢饭祷告。”

    宝惠说:“记得姑姑怎么祷告吗?”

    达喜说:“记得。”

    “姑姑怎么祷告,你就怎么祷告。”她说完,忽有写回信的灵感:照搬徐永道的求婚信格调。

    她很快吃完,让秦嫂陪两个孩子,自己回房写信。

    才几分钟,信已写完,只有四行。

    Dear Mr.Xu Yongdao:

    人生难遇同道佳偶,

       岂能找到拒绝理由,

    我愿承受生命之恩,

    凭信与君守永约定。

    Your faithful loving,

    颜宝惠               

    民国二十五年九月六日

    上海法租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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