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富贵这个人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大人说过，小孩的名字越贱越好养活，比如取一个小狗，小鸡，小猫这种畜生的名字，会把大的灾难都转移掉，平安长大。

但是也有家长是对孩子充满期待的，好不容易得来的宝贝，当然值得所有的宠爱也会压上所有的期待。所以，富贵的大名就叫富贵，他是家里的长子，理所当然地背负从太奶奶到父母的所有愿景，希望他大富大贵。

富贵的前18年，是快活的，虽然长在农村，但是父母健在，长辈都十分宠溺，所以日子惬意而舒适。我记得那个时候他常常会跑到村子里的小卖铺去看电影。那个小卖部是全村的娱乐中心，他们家白天常年放着时下新出的电影，也会整理出桌子供来消遣的人打牌赌钱，不管输赢，上了桌要留下“桌钱”，具体多少我并不知道，因为我的年纪不允许我从父母那里得到这个类似秘密一样的信息。到了晚上，人更多了起来，田里的活干完了或者农闲时节，乏味的农村生活让大多数人没有办法拒绝那种热闹。除非像我爸爸那样死板的人。我妈妈就不如此，所以我常常跟着她到那里逛一圈，不过她也只是看看，她的经济水平还不够“桌钱”，这是她的原话。

富贵这个人也常常待在那里，但是他不打牌也不赌钱，而是专注地看电影。开小卖店的男主人他要叫叔叔，是不是亲叔叔呢我不知道，反正农村里什么最多呢，叔叔和舅舅。不过他们的关系很好，他经常帮着招呼要来消遣的客人，这些手里有些钱的人是很会花钱的，买烟买瓜子买各种消遣的零食。富贵帮忙拿东西过去，再把账单对应着名字记好。对了，能记账的也必须是“老客”，要讲信用的，不然小本生意，概不赊账。

有时候有些人明明什么都没有说，只抬了抬手，他就带着烟递过去了。他很会擦眼观色。我想。但他长得很清爽，留着一个郭富城的发型，骨架很高壮，以农村孩子有限的审美来看，算大帅哥！他妈妈很得意的，总说，我家富贵想讨媳妇很简单的。周围的人听到就随意附和几句，但是转过头来会碎嘴几句，他容易，你不容易。这意思是说富贵他妈不是个容易相处的婆婆。

也有些时候，碰到小卖店里的食物快过期的时候，他就谈个打折的价格，把剩下不多的辣条或者棒棒糖都买下来，分给周围无聊地总凑在一起看热闹的小孩。我也曾有幸分到过一个荔枝味的棒棒糖，嗯，鼻子里那味道跟烂掉的红薯很像，但是嘴里很甜。

后来，他大约是过完18岁的生日了，就跟着村里的“前辈”外出打工了。我渐渐忘记了村子里还有他的存在。直到大约两年后，他在过年的时候又回来了，染着一个黄色的头发，带着一个闪闪的耳钉，有些杀马特，但是颜值还在，如果那个时代有滤镜的话，大约算是低配版的韩国男明星吧。

他没有了过去的活力，也不爱笑了，偶尔别人招呼他，他才会回几句话。当然，他依然喜欢呆在小卖店里。两年过去了，小卖店依旧客流量不小，尤其过年的氛围里，再没钱也有几个红包钱呢。

我好奇他有没有女朋友，因为他的颜值确实比很多辣眼睛的男生高很多，而且他不长痘，青春期的男孩，不长痘就占了很多优势了。当然不能直接问咯，倒也不用直接问，比我八卦的人大把在，我都不需要特意待在小卖店，只在一个偶尔的路过下，就听到有人问出了我想知道答案的问题，他无奈地笑了下，我能听出来是无奈，因为他的回答有些有气无力的，“哪有那么容易啊。都问了多少遍了，人家女孩又不是傻子。”

其实我当时并不懂，后来渐渐地明白了，颜值有时候能当饭吃，有时候除了挣个印象分之外并不能与诸如金钱，房子，地位，未来等等相提并论。这倒不是说女孩是这样，男孩也同样如此，他们也看女孩的“条件”。

再两年，富贵仍然单身，并且他的肤色变得更加黝黑了，听说他在工地上干活，很辛苦。我曾经想过，以他的颜值和身材，倒是适合去穿军装。

再三年，我已经离开了家，住在县里的学校里，一个月往返一次家里。某个寒假，我刚刚在村口下车，就看到了一个肤色黝黑，极其憔悴的男人，我认不出来，也许是某个“叔叔”或者“舅舅”，打算忽略掉的时候，他突然朝我笑了笑，说道，“是不是认不出来我了？”

如果不是他紧接着精准地叫出了我的小名，我一定会当做他认错了人。

原来他是富贵，我在当时那一刻是计算他的年纪，25？或者26的年纪，但是他看起来像是30多。我礼貌性地问他，“回来过年吗？”

他沉默了好一会，回我一个字，“嗯。”

我正打算招手示意他一起往村里走，他却上了一辆前往市里的车，他没有说再见，我没有来得及说再见。

后来我回了家里，说碰到了他，妈妈叹了口气说，“他也是苦命。”

原来他的爸爸摔断了腿，好不容易治疗好之后却不能干重活了，本来以他家的家底，这也不算什么，但是命运有时候喜欢捆绑灾难。他的妈妈很快又生病，这次掏空了家底之外还负了债，但是人没有留住，前几天刚刚下葬。

我终于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劲，当时他手臂上的白色麻布条，我没有认出来，现在一联想，却知道了那是孝子的标志。走回村里的路两旁还有青色的芦苇杆，那是葬礼上给至亲拄拐用的。

后来过了几年听到他杀了人坐牢的消息，我惊讶之余竟然有一种强烈的宿命感。

我见过被幸运眷顾的人，也见过如他一般，被幸运划入黑名单的人，所以我对生活从来都有一种敬畏之心，因它赋予我的一切随时可以轻易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