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曾经是那么爱你，后来这爱都快把我自己烧死，就像一把刀，狠狠插进了我的身体。而现在，我再也不能爱了，杨钦增。

——杨钦增，杨钦增。我曾经觉得这个名字是如此好听，可是我再也不能听到这个名字。

当长安点燃了一支香烟，淡淡地讲出来的时候，屋内是如此寂静，夜色仿佛大海一般涌进来，闪现出海蓝色的光芒。

海藻般的长发散落在她赤裸的胸前，与雪白的肌肤呈现出强烈的反差。

“长安，你应该试着走出来。”

半晌，予安说道，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她看着眼前这个神色淡然地抽着烟的女子，青烟缭绕间，总是透露出一副孤独，结成了千年冰霜，无论如何也融化不了了。

长安又何尝没有试着走出来？

这些年，她走遍了祖国的每个角落，拍下了很多优秀的作品，摄影师长安的名号越来越响亮，可是人家都说，这些作品里，总是有一种孤傲和寂寥，像是一颗孤独终老的松柏。

一般形容女子应当用花，可是用松柏去形容长安再合适不过了。

是作品成就了如今长安的名气，可也是长安的孤独造就了她的才情。

2

予安第一次见到长安的时候，是一个会场。

某一个大型活动，大家都聚在一起交际，趁机多认识些人，她碍于上司的命令，不得不硬着头皮社交，尽管这样的环境压得她喘不过气。

予安的上司是个四十几岁谢顶的中年男子，带着很厚的黑框眼镜，一副学问很深的样子。可是大家都知道，这个男人如今的地位全是靠他老婆赚来的。饶是这样，这个男人还在外面找小三，天天耀武扬威，大家都很讨厌这样的男人。

正在这时，她看见了坐在最偏僻的角落的长安。

那个时候她还不认识长安，只记得她穿了一身红裙子，唇红齿白，正旁若无人地抽烟。

明明世间如此吵闹，可是到了这个女子身上，仿佛什么都静止了，予安只能听见这个女子的身上有什么火在燃烧。

到底是什么样的男子，才能配得上这样的女生？

予安的注意力全放在了长安身上，她注意到这个女生的脚腕处有一道很长的纹身，她注意到这个女生在抽烟的时候，喜欢眯着眼睛，她注意到有不少男士试图向她搭讪，可她都冷漠地拒绝了。

一个冷漠又锋利的女子。

若是到了古代去，必定是个一顶一的冷血杀手，毫不留情地将目标一刀致命，擦一擦刀刃的鲜血，随后转身离去，独自行走于最冷寂的夜。

或许是有那么一点相似的灵魂，予安能看得出这个女子对这种场合的不屑，怕不是也身不由己。

结束以后，予安鬼使神差地跟在了这个女子的后面。

说是跟，其实并不恰当，到了第一个拐弯处，就被长安发现了。

两人对视，予安发现这个女子有一双很清澈的眼睛。

“有事吗？”

意料之中，是一副冷淡的嗓子。

她要怎么说，她是想和她交个朋友？

沉默几秒，予安正准备回答，长安突然笑了，这样冷淡的脸上的笑竟也出奇的好看。

“要不要一起去喝点酒？”

长安的身上总是有种蛊惑力，让人忍不住被吸引，这个迷人又致命的女人。

予安点点头。

3

长安和予安很快便熟悉起来。

长安独自一人租住在一套复式小别墅里，能看得出来是不肯亏待自己的人。

她经常神出鬼没，只给予安发个消息，便独自一人背上相机去很远的省市。

常常熬夜，吸烟度过很多很多长夜，一直到白天大亮，随后昏昏沉沉睡去，任何吵闹也无法把她吵醒。

在她的心里，似乎世界就是这么小，别人再也无法进去，所以也就对任何人都无所谓。

也有烟火气的一面。

予安会在长安没有工作的时候，采购一大堆食材去她家，两人一起做饭，在煮的热腾腾的火锅中谈笑风生。

“从前有个书呆子追我，好不吓人，每天早上给我送一份晨报，开口闭口全是财经新闻时事新闻。”

长安这么说着，忍不住笑了起来，蒸汽让她的脸微红。

“这种男人也太无趣了。”予安忍不住吐槽，“那后来你怎么处理的？”

“处理？”长安笑着，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神色，“我当着他的面把他那些宝贝报纸全部烧掉了，这个男子被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最后只转身走了。”

予安笑得拍手称快。

可是她又想到，独自度过这么多年月，难道不孤单吗？

她分明看见，长安在深夜的偶尔几个瞬间，垂眸流露出来的示意。

这个有故事的女子，像是独自爬上墙的藤蔓，只一味向上延伸，却从不肯向旁边的藤蔓接触。

4

对于长安来说，她所需要的只有摄影。

所以她常常凌晨的时候在大街上逛荡，穿着长长的裙子，趿着人字拖，长发湿漉漉的散落于身遭。

凌晨的城市，仍是很热闹，各种小摊三三两两聚集在路边，橘黄色的灯光展示出顽强的生命力。

有很多不知从哪儿出来的流浪猫也在凌晨尽数出现，缓慢爬行，四处寻觅食物，叫声好生空洞。

喜欢在深夜出去的时候，要一份烤冷面，不要香菜不要圆葱。

平日话少的长安到了此刻却又变了一个人似的，也会与老板攀谈几句，一来一往，很开心。看来也不是不会聊天，只不过是不屑。

有过很多男人，很多段无疾而终的爱情，那些男人离开的时候无一例外地说，长安，你太过冷漠，你没有爱，或者说，你爱的只有你自己。

这个不会吃醋、什么都不在乎的女子，让男人都没有安全感。

可她哪里是没有爱？

她于23岁那年遇见杨钦增，这个永远刻进了她生命的男人。

毫无预兆地就爱了，不管不顾的，这样的爱，实在是太过凌厉。

那个男人也是个情场高手，会说很多话，体贴，知道自己的哪一面对女人最有吸引力。

可是长安知道，这个男人不爱她。

认识的第三天，他们便去开房了。在那个酒店的15楼，巨大的落地窗前，是两具纠缠在一起的身体，一切像海浪一样，翻滚着，她快要溺死。

结束后，杨钦增便把自己清理干净，安稳睡去，丝毫不理睬旁边面无血色的长安。

喜欢在凌晨把长安约出来，陪他聊天，陪他吃东西。那段时间，长安几乎荒废了她的工作。

如果一个女人一旦为了男人放弃太多，那么这段感情，必定是以悲剧结尾。

长安，你不是没有追求者，如此好看，也如此优秀，何必把时间浪费在这个渣男身上？

长安，你何必要如此卑微？

终于下定决心要与杨钦增决裂，那天，在天台上，杨钦增狠狠抱住她，力气大的要把嵌进自己的身体里。

这个多情又薄情的男人，仿佛是她长安抛弃了他一样。

“长安，你不能离开我。”

“杨钦增，你并不喜欢我。”月色下，长安的眼睛里像是有个湿漉漉的小鹿。

男人才明白这个女人是如何人间清醒，到了这一刻。

“杨钦增，最后了，我想咬你一下。”

杨钦增看着这个总是一脸冷漠的女人，没说话。

长安的脸慢慢凑近，在她即将碰到他的嘴的时候，杨钦增躲掉了。

“疼。”他说。

在这荒芜如斯的花园，什么植物也无法栽种，而长安，她也只是松柏。她能独自一人熬过最寒冷的冬夜，也能捱过炎炎夏日，可是她要怎么样，才能不爱这个男人？

没有办法，没有办法。

最终还是吻在了一起，男人的舌头灵活地在她的口腔内穿梭，手慢慢解开了她上衣的第一颗扣子，然后探了进去。

慢慢向下，那手马上就要触碰到禁区。

她的身体已经完全被调教的十分敏感，长安虽然不想承认，可是她已经有了感觉，下体已经湿润。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样太屈辱了，她长安，曾经是如此高傲。

“就这样吧，杨钦增，再见。”

5

终究还是对予安说了这一切。

长安发现，即使经历了这么长的时间，在见过了如此多的风景与人以后，她无数告诉自己，她已经忘记杨钦增了，这个男人，要彻底远离自己的生命。

可是当她再次提起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杨钦增从未离开过她的生命。

她也不过是个婊子。

长安自嘲地笑笑，月光钻了进来，随后如蛇一般缠在她身上，她是这样孤独。明明不大的年纪，可是却在身上感受到了苍凉，仿佛已经历经沧桑。

她的身上到底还经历过什么？

“长安，你可能需要放松一下。”

打火机的火焰跃动了几下，一瞬间照亮了长安的半边脸，她笑笑，没说话。

予安主张，“不如过几天我们出去玩吧？”

予安明媚的脸上出现了一个甜美的笑容，长安点点头，她不想辜负了予安的好意。

6

长安很少和别人一起出去。她独来独往惯了，想吃什么便去吃，便去哪儿玩便直接去，哪如现在，她得问问予安的意见。

“长安，你可喜欢？”予安问道。

没有什么喜不喜欢，这世界上的欢乐与悲哀不过是同一回事。

长安对这些早已看透。她有时候实在太过可怕。

“你要开心点，长安。”

“予安，我已经习惯了孤独，命运要我如此，我逃不掉的。”

这老练的语气让予安忍不住笑了，她打趣：“你还信佛？”

“如果没有孤独，便没有我长安。”长安说，眉眼仿佛沾染霜雪。

“我明白的。”予安收回了笑，后面那句话她没说，她想说，但我还是心疼。

很有耐心，也很努力地在适应，她们去看了美术馆，长安相中了一副小众的画作，这幅画因为风格太过阴沉低调，许多人趋之若鹜，而这幅画，仿佛就是在等待着长安的到来。

“我买来送你吧。”予安突然说。

长安奇怪地看了眼予安，并不明白她的意思。

这气氛有点尴尬，予安摆摆手，“哎又不贵，我们认识那么久，就当是我送你的朋友礼物吧。”

长安便没有再推脱。

“那日，我们第一次遇见，你发现我在跟着你，后来又为什么约我一起去喝酒？”

予安终究放不下这个问题，她一直无法忘记那天晚上，长安仿佛致命的毒玫瑰，她不管不顾，就这样碰触。

长安露出了洁白的牙齿。“因为我知道你想和我做朋友。”

“切，自恋。”予安翻了个白眼。

7

长安，我已知悉，原来你的今世，竟是我梦中的前世。

在梦里，有白狐，自小孤独地出没于人迹罕至的山洞，在山上生活了一年又一年。直到有一日，它爱上了一匹狼。

族中家长不断劝说白狐，狐与狼怎能相爱？

可是白狐奋不顾身地去爱了。最终，被狼吸干了血。

若爱不能连根拔起，必定有一日，长安会死于温柔乡。

长安，长安，我见过太多你的悲寂，可从不知道该说什么，如果这是你的才情，那我希望有朝一日，你可以自己治愈自己。

你抽烟的模样，你认真拍照的模样，甚至是你笑起来的样子，长安，我都记得如此清楚。

只希望有朝一日，有个真正爱你的男人出现，他会让你不再如此徘徊于地狱。

而我能做的事情，只是让世间再无杨钦增。

长安，长安。

那天，我又做了一个梦。

那条白狐穿过丛林，从深夜一直到了白昼，天色大亮，风吹了三百里，白狐是这样自由，它看见了神明，五彩四射的光芒照耀大地，也照在了白狐的身上。

在这丛林里，有神明，有野兽，亦有十里长安。

— END —

作者：亦空

生于北方的暴烈植株，独立生长，享受孤独，且永远相信爱。

原创首发于行锦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