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川端康成的名篇《伊豆的舞女》里,这样描写主人公“我”与舞女的见面:第一次是在“我”到汤岛来的途中,几个年轻的舞女正去修善寺,在汤川桥遇见。那位舞女提着鼓,“我”不时回头看看她们,油然而生的是一股旅行的情趣。第二次是翌日晚上在汤岛,她们来到旅馆演出,“我”坐在楼梯中央,聚精会神地观赏着那位舞女在门厅里跳舞。
为了再次见面,“我”刻意追上她们。舞女们白天在修善寺,晚上来到汤岛,那么明天可能越过天城岭南行去汤野温泉。于是二十岁的“我”,蹬着高齿木屐,踩过天城山二十多里的山路,终于爬上了山。山峦重叠,幽谷深邃,秋色让人目不暇接,“我”的心房却不断在跳动,跑步登上曲折陡峭的山坡,在北口一家茶馆前,深吁一口气,总算如愿以偿,远远地看见巡回的舞女们正在那里小憩。

人的一辈子会有无数次的擦肩而过,但称得上邂逅的,不可预测,也不可期许。邂逅的瞬间过程,可能会有类似爱情的东西产生,这需要看两个人的感觉和自我定义吧。
“邂逅”一词最早出自《诗经•国风•野有蔓草》: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野外青草遍地丛生,露珠盈盈挂满草叶,美丽的姑娘,眉清目秀,温婉动人。不期而遇见到她,正如我心情所愿。男女偶然相遇,喜不自禁,其乐融融。表面上看是不期而遇,实际上却是有备而来,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结局呈现为偶然,却是苦苦寻找的必然结果。生活之中,我们只是凭着直感去生活,去体验苦苦寻求的艰辛,幻想中的满足,以及偶然得到的惊喜。我们经常无法解释偶然得来的惊喜,也无法解释追寻不到的失落,而把它们归之于命运或缘分。成为命运宠儿的毕竟是少数,而多数人则成为命运的弃儿。如果真有命运存在,相信它会是公平的。如果真的相信命运存在,就应当坦然面对现实。得到了不狂喜,得不到不哀伤,忠实于感觉,与结果无关。
就像村上春树对邂逅的定义:
“我是在花店门口和她擦肩而过的,那暖暖的小小的空气块触到我的肌肤。柏油路面洒了水,周围荡漾着玫瑰花香。连向她打声招呼我都未做到。她身穿白毛衣,右手拿一个尚未贴邮票的白色四方信封。她给谁写了封信。那般睡眼惺忪,说不定整整写了一个晚上。那四方信封里可能装着她的全部秘密。走几步回头时,她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人群中。”
上天安排了这个机会,只是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而这多看的一眼,在对方心中泛起波澜,让人心旌荡漾。犹如李瓶儿对西门庆说,你是医奴心病的药根子!
邂逅的情境多样,形式各异,对于人的感受也各自不同。电影《暗战》里,有一场特殊的邂逅。一个只有4周生命的江洋大盗与一个生活刻板每日在公车上来来回回的电车女离奇相逢,一路无语,气氛却甚为美妙。大盗张彼德搂过电车女梁婉婷,摘下墨镜给她戴上,顺势又取下她的一只耳机塞进自己的耳朵。两人相互依偎,柔情万种,如胶似漆。惊险万分的劫持,就这样成为甜香旖旎的幽会。甚至连执行任务的警察也不忍打扰。两次仅有的碰面,成为一生最珍贵的依恋。两人在剧中甚至不知道彼此的姓名,却将信任了交给对方。
网络红人张小砚因为一次特别的川藏之行而拥有了众多粉丝,她的游记在天涯社区上点击量接近两千万。集结成书之后,又迅速占领各大畅销书榜单,成为更多人走上公路的起点。2008年,张小砚成为大地震后首批赴汶川的志愿者之一,灾后短短半个月时间,完全凭借自己的力量拉赞助招募志愿者,建起了7个帐篷学校,学生多达数千名。她第一次遇见藏族小伙泽让,是从红原到马尔康的车上,她坐在泽让前面两排。泽让说,途中某次小砚回头,他的眼神恰好望向小砚,对视的瞬间,小砚曾对他微笑。他们相会,小砚拎着裙裾,从斜坡上踢踢踏踏地跑下去,泽让在人流中回望见她,大踏步向她走来,迎着阳光笑容满面,那高原的阳光照耀在他身上,明亮无比。
那么,两条平行线也有交汇的一天吗?是的。
几米的绘本《向左走向右走》里,他和她住在同一个城市的同一幢公寓楼。每次出门,她总是习惯向左走,他总是向右走,永不碰头。他们走过同一条街道,喂过同一只流浪猫,抱过同一个孩子,在同一场大雨奔回家,听同样的广播,同样的寂寞。他们却始终没有相逢,就像这城市里的很多人一样。但是有一天他们竟然相遇了,在公园的喷水池前,有如多年失散的恋人,渡过一个美好的下午。他们深信是瞬间迸发的热情让他们相遇。
然而突来的大雨将他们分开,雨中记着电话的纸条一片模糊,他们又失散在那么大的城市里。互相寻找。纵然他会乐观地相信就像电影的情节一样,在下一个街的转角,或者在路边的咖啡店,就会在遇见她。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们谁也没有再遇见谁。在陌生而又熟悉的城市里,寻找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身影。这样的日子让人感到无奈和孤单。于是随着季节的变迁,心灵的雨季翩然而至。都市浑浊的空气,破碎的人行街道,红灯太久的红绿灯以及永远脱班的汽车让人的心情好像城市上空铅灰色的云朵。
她决定离开这个荒寒的城市,他决定到一个阳光灿烂的地方去旅行。拖着行李的他们在喷水池再次相遇。天空开始变得晴朗,远方飘来平安夜悠扬的歌声。一片灰色的冬天变得像春天的油菜花一样灿烂。

黛玉初见宝玉,心里嘀咕:“这个宝玉,不知是怎生个惫懒人物,懵懂顽童?”——倒不见那蠢物也罢了。及至宝玉进门,黛玉一见,便吃一大惊,心下想道:“好生奇怪,倒像在那里见过一般,何等眼熟到如此!”宝玉说:“这妹妹我见过的。”——因为他们的前世分别是神瑛侍者和绛珠仙草。神瑛侍者曾救活了快要枯死的绛珠仙草。后来神瑛侍者下凡成了贾宝玉。而绛珠仙草为了报恩,决定把一生的眼泪还给神瑛侍者,就跟着下凡成了林黛玉了。他们前世相识,一见面就觉得似曾见过。
《我的少女时代》里,“路人少女”林真心暗恋校草,“校霸”徐太宇明爱校花,因此两人组成史上最强失恋联盟,用尽各种拆散大法,最终得逞,但这真的是happy ending吗?歌里唱到,原来你是我最想留住的幸运。在青春里,或许我们都邂逅过最想留住的幸运。但不会像电影里这么狗血吧——两个人还是如偶像剧般重逢。

邂逅曼妙美好,第一眼缘、初次印象通通藏在心底。邂逅也颇多遗憾,万千世界,阡陌之间,可能相遇之后便从此不再重逢。邂逅是爱恋的开端,是陌生的结束,邂逅之后,才有柴米油盐,口舌频繁。邂逅让人憧憬于美丽的相遇,一瞬之间,万水千山,哪管他现实缥缈,尽情享受红尘萦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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