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近来腰疼得厉害。我联系了一个专业的推拿医师,预约给母亲推拿。确定了治疗时间后,我和母亲简单讲了一下推拿馆的位置和乘车方式。我觉得很简单,就在县城南边,母亲没理由不知道。
三言两语描述了地点后,我问母亲是否知道了,结果她一脸迷茫的望着我,孩子般的无助。
我就把地点画了一张图,以她知道的地点为坐标,简易地标出了附近的代表性建筑。母亲珍宝般叠好放进贴胸口的袋里。我想:有了这张图,母亲一个人应该能找到推拿馆。
结果是:母亲早上换了一件衣服,忘了带图纸,走到城南后迷路了…那时我正在单位忙,手机在兜里一直震动,鲜有电话的我很好奇拿出手机一看——母亲来电
接通后是母亲的哭腔——焦虑、着急…
只能安慰她平和下来后,慢慢问她所在地特征,才得知她走偏很远。后来,母亲像孩子样听我的指路找到了医生,高兴得对着电话哭了起来…
我忽然就想起了我那当年还青春的妈妈。想起了当年我拽着她的衣角要和她一起去汉口的场景。
小时候,我和哥哥经常晚上单睡,爸妈不在。有时候外婆会来照顾一下,有时候只是镇上的某个邻居家的大哥哥,或者哥哥的同学陪我们睡一晚。夜很长,记忆里醒来的夜都是黑。因此我常想念妈妈,我问她往哪里去了,她说她和爸爸到汉口去了。我问去那里干嘛,她说给我们买绿豆糕。
那个一根冰棍五分钱的年代,绿豆糕很稀罕。问到这里时,妈妈的回答常让我对汉口充满了向往,觉得汉口就意味着绿豆糕。绿豆糕让我对长夜的害怕不再那么不能忍受,有时候夜里醒来,就想着快天亮吧爸爸妈妈的绿豆糕回了…
爸爸妈妈常能带回绿豆糕,有时候两盒,有时候一盒。一盒的时候我总是咂吧着唇边的绿豆粉,撅着嘴问爸爸为什么只有一盒,爸爸总说:哟!我家姑娘喜欢吃绿豆糕哦,爸爸记得了,下次多给你买一盒…
童年就在这样的美好期待里,一天天,一年年,到了我能记事儿的某一年。
那年夏天,爸妈再次说去汉口,让我和哥哥晚上自己睡,关好门。我记不清那天为什么哭闹,反正最后我妈把我带上了。
夜里睡得迷迷糊糊的我被我妈穿起来,由着我妈牵着我的手,跟在爸爸后面走。记忆里刚开始夜好黑,深一脚浅一脚的我半闭着眼睛走。接下来好像坐了一辆车,很多人挤着。车在小路颠簸,不知道是晕车呢还是小孩子瞌睡多,总之我窝在妈妈怀里睡着了。不久后我又被叫醒,和一群人一起在一个满是草垛子的地方下了车。星星满空,我睁大眼睛,看见草垛旁黑黢黢的都是横着、躺着、站着、蹲着的人…时不时有红色的亮点在黑暗里一闪一闪,伴着咳嗽声,吐痰声,叹气声,鼾声,让当时年幼的我非常迷惑,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要去买绿豆糕…
我拽着妈妈衣角问原因,妈妈没空搭理我,她在和别人说话,大家都在讨论车怎么没来。正在那个档口,远处有灯光出现,伴着车喇叭的嘀嘀响声,我看见人群一下嘈杂起来。那些原先躺着的、蹲着的、打鼾的、站草垛边的人潮水般朝着亮光方向涌去。人群里,我下意识的抓紧妈妈的手。下意识的喊:爸爸爸爸。爸爸就在被挤散的人群里大声应着我,还朝我们使劲挥手说着什么,边说边被人群挤上大巴。爸爸占了一个位子,让给妈妈抱着我坐。
车子里好闷,到处都是人,想吐。我和妈妈说我晕,妈妈抱着我哄我睡会儿。我只有眯着眼睛,听着周围有人在说什么:卖血还把孩子带着…之类的,听不懂。
汽车摇摇晃晃到了一个有很多人,很多车的地方,我看见车窗外有好多卖早点的,吞了一口口水,好想爸妈给我买吃的,当然更期待绿豆糕。
然而车子没停下来,它急促地穿过人群,穿过集市,摇摇晃晃的来到一个大操场样的地方,那里有好几张简陋的桌子,有超级粗的皮管子,大钢针,大针头,我看见针头插进了妈妈的胳膊里,血汩汩的流出,流到一个大袋子里——触目惊心…
妈妈让我站在远处去玩,我走开,在人群里找爸爸,爸爸在哪里呢…爸爸去买绿豆糕了么?
正想着,看见爸爸从另外一个屋子里出来,正在放胳膊的袖子。他远远看见了我,过来和我一起说话问我妈妈在哪里、还念叨着:不晓得能不能卖得上,最近都没休息好…
我听不懂,妈妈喊我让我去不远处的黑板那里看看有没爸妈名字,我屁颠屁颠跑去看黑板,没有,没有爸妈名字…跑回妈妈身边说没有,妈妈很惊慌的样子,让我再去仔细认认。我再去,再看,还是没有…
爸爸也来了,站在黑板前,看了好一会儿,牵着我离开。上车,我问爸妈绿豆糕,只记得我妈哭了,我爸沉默着,半晌不吭声。
太阳出来了,好热,好渴。我看见车里有人下车在一个拧下就能放水的管子那里接水喝,我也去喝了。很多年后,镇上也有了那个拧一下就能放水的装置,我们把那叫做自来水。
爸爸抱着我说下次给我买好吃的,小孩子失落都不会太长久,爸爸说下次有,我就很开心了。不过当时车外有人在叫卖:冰棍儿!冰棍儿!我记得当时自己流口水了…
好像什么都没买,也没吃就回了,然而记忆里没有痛苦。后来母亲常提起:当时手上两分钱都没有,多想给孩子买个冰棍儿啊……
长大后,才懂得当年父母是在卖血。卖血供我和哥哥上学读书。卖血合格了,给他们补血的甜点,他们往往舍不得吃一口,原封不动的带回给我和哥哥…
当年青春着给了我和哥哥无限庇护的父母,如今已经俨然进入老年时期...
小时候常听上了年岁的人叹岁月不饶人。那时不懂,以为他们只是在感慨老了,现在想来,大约更是一种步入晚年后对人生力不从心的失控感和失落感的流露。
我的爸妈,也有这样的感受吧。如今已长大成人的我们,看着他们进入晚年后的迟钝和过分的小心翼翼,居然也生出些许凄凉和无奈的感觉。
人生路短,欠父母太多,无以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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