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他隐隐约约知道一些跟辽国和西夏有关的事情，因为每年一到冬天，大街上就会频繁响起落雨般的马蹄声和杂沓的脚步声，会有兵士粗暴狠戾地叫喊：避开避开，军机事大，阻挡者立斩不赦！从窗户里远眺，也会发现城墙上军士的人数，旌旗，滚石木雷都要比平时多出几倍，每天都会听见远处闷雷般的军事操演的声音，每过几个时辰都会有巡街的兵士，敲着锣，高声喊到：守城使xxx大人谕令：冬寒草枯，胡虏易犯，即日起，城关戒严……………。
他还听煜煜讲过一些可怕的事情，说“流人河”里哪天又飘下来几具尸体，正好撞在某个埋头洗衣服的人的搓衣板上，那人也没在意，继续往衣服上撩水，不经意间感觉手里好像抓了个什么东西，拿起一看，竟然是一颗人眼珠子，再往旁边一看，一具死尸的脸正对着她，两个眼睛已经没有了，成了一对空洞的黑窟窿，半边脸也已被鱼虾啃掉，露出淡红色的鱼鳞状的肉条，肚子上堆满了白花花，绿莹莹的肠子，像一个突然凝固的喷泉，又像一堆纠缠在一起的小蛇，那妇人登时就被吓晕了，一头栽倒在尸体身上，头正好插进了那堆肠子里！还有那些在晶莹的冰层下直立着的尸体，有的尸体还仰着头，大睁着空洞迷茫的双眼，凝视着冰层上来来往往的行人。
听说这都是被辽国人杀掉的老百姓！而这些传闻大都发生在冬天，几乎每年都有，供养了梁疏桐无数的噩梦！
“哼”，父亲察觉到了梁疏桐语音有异，把手中的茶杯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放，目光快捷地扫了他一眼，满含责备和疑惑。梁疏桐心里猛地一缩！
“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我们回家半天，你连个人影也不见，非要派个人去请你？请了半天不下楼是怎么回事？你懂不懂礼貌？圣人云…………”
“行啦！”，夫人厌恶地拍了一下桌子，把梁疏桐往怀里揽了揽。
“今天可曾背书了？背给我听听！”，一阵沉默，父亲把被母亲拍断的话咽回肚子，废了好大劲才消化干净后，重又问到！
“你有完没完啦？”，母亲重重地瞪了父亲一眼！
“我让他背书怎么啦？慈母多败儿，你就惯着他，早晚得出事！”，父亲气势明显颓了。
“出什么事？你说出什么事？你说？”，母亲突然浑身一颤，厉声问道，声音冰冷而阴森，梁疏桐不禁打了个激灵！
“啊…………啊……我只是……只是随口一说”，父亲显然有些慌乱，说到最后竟然垂下了头，声音几不可闻！
“你真是个好爹啊，都学会诅咒自己的孩儿了”，母亲尖酸地嘲讽到，又把梁疏桐往怀里揽紧了些！
“哎……”，父亲叹了口气没再说话，默默地端起了茶杯
“小桐啊，来，快看看娘给你求了个什么平安符？”，一阵沉默后，母亲突然想起了之前提到的事情，起身，拉着梁疏桐就往神龛边走去……
“快，跪下，磕头”。
梁疏桐跪下，朝着观音菩萨的玉相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因为母亲方才给自己的一连串解围，梁疏桐这三个头磕的心甘情愿，干净利落，磕头期间，母亲点燃了一道香表，他拿着呼呼燃烧的香表纸在梁疏桐头顶上正反各划了三个圆，嘴里小声念诵着一些祈求菩萨保佑的话，然后把燃烧殆尽的香表猛然朝空中扔去，待纸灰全部尘埃落定后，她才拿起符号纸上的佛像，恭谨而小心地给梁疏桐戴在了脖子上！
“这是地藏王菩萨，智书丈老亲自开过光的，能保佑你一生平安，你要小心守护，千万别弄丢了”，母亲认真地叮嘱到。
“知道了，娘”，梁疏桐突然感觉鼻子有点泛酸，对自己之前的孟浪行为感到了一丝羞愧！
转身，看到煜煜又做了一个上吊的鬼脸，这次他却没了笑意，反而瞪了煜煜一眼！
“老爷，开饭吗？”，李哥儿走进来询问，看到父亲微微颔首，又走了出去。
“李哥儿，今天我不在家时，有什么事发生吗？”，父亲把一块肉夹到梁疏桐碗里，扭头问身边站着的李哥儿。梁疏桐的心猛然提了起来！他装作不经意见看向李哥儿，李哥儿也扫了他一眼，两个人瞬间达成默契！
“没有”
“小翠啊，你那个猴儿脾性什么时候能改一改啊？”，父亲突然转移话题，望着站在母亲背后的煜煜。
“回老爷，我是人，不是猴儿”，煜煜嬉笑着回到，气氛顿时轻松了起来。
“还犟嘴？小蹄子，你今天让老爷跟我很下不来台你知道吗？”，母亲转过身，用左手食指虚刮了一下煜煜的鼻子，笑骂到。
“娘，怎么啦？”，梁疏桐偷瞄了父亲一眼，发现他正笑着摇头，于是大着胆子问了一句。
“你问问她，李哥儿，去拿把椅子和一双碗筷过来”，母亲笑着说到。
椅子搬了过来，母亲让煜煜靠着自己身边坐下，给她碗里夹了个大鸡腿，摸着她的头，笑盈盈地看煜煜毫不客气地大撕大咬，一只鸡腿堪堪啃完，母亲又夹了一只放在她碗里，父亲也盛了一碗鸡汤，递了过去，责备到：“慢点吃，小心噎着！你这小冒失鬼！”
煜煜左手鸡腿，右手鸡汤，脑袋快速的左右摆动着，她每吃一口，梁疏桐就感觉自己的胃塌陷一点儿，急需食物填满，于是也大口大口扒起饭来，耳边是母亲一阵阵惊怪地笑骂声！
煜煜终于停了下来，灵活的小舌头绕嘴一周，刮去油腻，接着便肆无忌惮地连打五个饱嗝儿。
“你这小蹄子”，母亲嗔怪地拉住煜煜伸过去想抹嘴的衣袖，用一方雪白的手绢给煜煜擦了擦嘴，接着又给她倒了杯茶，嘱咐她快喝，小心油腻拧了肚子！
“这小蹄子啊”，母亲看向梁疏桐，未语先笑，“我跟你爹爹正给韦陀上香呢，就看见她死死盯着人家智书长老的头看高看低，嘴里叽里咕噜地嘟囔着什么，在佛祖面前，我也不好询问她怎么回事，怕这小蹄子言语孟浪，玷污了佛门圣洁，扰了菩萨清静，及至退到后堂，还不等我问呢，你猜这小蹄子说啥？她居然跑过去，愣愣正正地看着人家智书长老，问道：‘老伯伯，你晚上点灯吗？’，智书长老给她问懵了，一时反应不过来，我和你爹爹也是一头雾水，不知道她又是那根筋搭错了，急忙呵斥她退下，不得造次，谁知这小蹄子就跟魔怔了似的，又问一句：‘那样是不是很省蜡呢？’，还不等人家说话呢，她自己却自问自答：‘奥，一定是的啦，这样就可以省下那些蜡烛，给那些叫花子取暖用了，老伯伯，你们家冬天的时候会让那些叫花子到大木偶面前取暖吗？他们好可怜哦！’，你听听，这家伙云山雾罩的在说些什么啊？更好笑地还在后头呢，她又问人家智书长老：‘老伯伯，我可以摸摸你的头吗？’，她这么一问，我和你爹爹总算是有点儿明白她那些莫名其妙地劳什子话了，连声呵斥他退下，哎，要说人家高僧就是高僧呢！你爹爹刚要走过去拖开他，智书长老却笑呵呵地制止了，他对着翠湖说：‘阿弥陀佛，小施主，请便’，说完便一倾身子，把头递到了这家伙面前，可是她呢？却摇着手跟人家说：’不不不，我不方便，不尿尿’，哎呦，你可不知道我跟你爹爹当时的心情啊，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可智书长老却仍是不气不恼，笑呵呵地抓起这家伙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头皮上，哎呦，我都羞于再提，这家伙就用两只手在人家的光头上摩挲来摩挲去，嘴里还吉鲁咕噜的不知道说什么，就跟那什么，就跟那买西瓜的查验西瓜的成色似的，呸呸呸，阿弥陀佛，这还不算什么，最后她竟然还真的在人家头上敲了敲，你不知道，她这三下敲击，可真像是千斤大锤砸在了我心上，我当时就想完了完了完了，以后我估计就没地方去拜佛了，敲击完，她还傻呵呵地笑着说：‘凉凉的，有点涩，原来没涂猪油啊’，到这儿，我以为她该疯完了，可是这小蹄子偏不省心，又提出要到一个黑暗的地方再看看，你说奇也不奇，长老居然答应了，哎呦，得道高僧的耐性可真让人佩服，要是唤作一般人早都一巴掌把这小蹄子扇飞了，可长老却一直都是笑呵呵的，慈眉善目，一点也不着恼，最后还很严肃地告诉我和你爹爹，说这小蹄子有慧根，有佛性，让我们千万不要为难她，要善待他，你说这可真让人哭笑不得了！”
母亲一口气说完了，梁疏桐感觉又好笑又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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