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看《渌水亭杂识》,有一则关于娑罗树的记载:五台山的僧人夸口说,他们那里有一种娑罗树,非常灵异,于是画图雕版,大加宣传。但是巴陵、淮阴、安西等到处都有这种树,实在不是五台山独有之珍。又听说广州南海神庙有四侏特别高大,现今京城卧佛寺也有极高的两株。同样的树,有的声名大噪,有的默默无闻,看来草木的命运同样也有幸运或不幸呀。
还有一则,说京城遗族讲述前朝万历年间西山戒坛的盛况,四月间游女如云,车马络绎不绝,一路上到处是茶棚酒舍,甚至有带着女人游玩的人。一位无名诗人嘲讽道:“高下山头起佛龛,往来米汁杂鱼盐。不因说法坚持戒,那得观音处处参。”
此时看佛,全是一副旁观者的口吻。此时的成德不会知道,他将来也会迷恋佛法,还给自己取了一个“愣伽山人”的别号,常常伴着青灯古佛倾诉伤心。一个永远在顺境中行走的人不会信佛,只等他真的遭受了打击,遭受了那种非人力可以挽回的打击,才会倾心向佛,再无二志。
成德还记下了许多读史的感悟,虽然简短,但颇有见地,他的咏史词写得好,从这部《渌水亭杂识》可以看出来。譬如他在读唐史这后留下这样的一则笔记,说唐肃宗撤回了西北边防军以平定内部的叛乱,从此边防无人,京城就成了边疆。明朝放弃三卫,便走了唐朝的老路。
还有一些记载显示着成德的渊博,比如这一则:王勃《腾王阁序》的名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当时的人都以为奇绝,但这两句并非完全是王勃的原创。庾信《马射赋》有:“落花与翠盖齐飞,杨柳共青旗一色”,隋长寿寺碑有“浮云共岭松张盖,明月与岩桂分丛”,只能说王勃的句子青出于蓝。
西学也是《渌水亭杂识》中笔墨颇多的内容。那还是一个西学东渐的过程,但主流社会始终无法接受西学,夷狄之辩的学问怎么能超过中原大国呢,这不是学术问题,而是上千年积淀下来的优越感与自尊心的问题。只有天真如成德,既然以旗人之身投入了汉文化的汪洋大海,那颗充满求知欲而并无杂念的心又怎么会不受到西学的吸引呢?
成德以新奇的口气记载着:”中国的天官家都说天河是积气,天主教的教士在前朝万历年间到了中国,却说气没有千古不动的道理。用他们的望远镜观测天河,发现那果然不是积气,而是一颗颗的小星星,历历分明。西洋人的学问里,也有他理解不了的地方。
但他还是直面西学的优点,直言不讳地说:“西人历法实出郭守敬之上,中国未曾有也。”他在兼收之后也会评点中学与西学的特点:西人长于象术而短于义理,他们有一部叫做《七克》的书,也是教人向善的,把天主尊为至高,批判佛教,却完全不了解佛法。
《渌水亭杂识》里边最珍贵的,自然就是成德对诗词的见解。
人情好新,今日忽尚宋诗。举业欲干䘵,人操其柄,不得不随人转步。诗取自适,何以随人?(人总是喜新厌旧的,如今忽然流行起了宋诗。为科举而读书不得不随着别人订下的规距走,但诗是写给自己的,何必要随人仰呢?)
唐人有寄托,故使事灵;后人无寄托,故使事版。(唐人写诗饱含寄托,所以用起典故来灵动自如;后人写诗没有了寄托,所以用起典故来刻板乏味。)这里节选两段短的,原本是七段...
年轻的成德对宣读填词已经很有自己的一番见解,文学创作不是仿制古董,只要用切近一些的体裁,适度地辅以才学,直抒胸臆也就是了。文体兴废,自有它的规律,完全不必厚古薄今。王国维《人间词话》第五十四条也有相似的见解。
渌水亭中,成德每每与亲近的结识的汉人名流吟诗对酒,纵论天下文章。就在这一年,龚鼎孳过世了,文坛宗主轰然陨落,每个人都在猜测:未来有谁主盟天下?应该是《江湖载酒集》的作者了吧!他给朱彝尊写了一封信,他迫切地想要结识这位落拓半生的不世出的才子。
想到了词,就想到当初秋水轩唱和的盛况,想到广源寺里的那次遭遇。不知为什么,那一天的场景屡屡在眼前晃动,尤其是夜合花开的时候,尤其是枙子花谢的时候。他叫不出任何人的名字,也梳理不清任何一瞬的心事。他填了两首《采桑子》,但自己都说不清表达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冷香萦遍红桥梦,梦觉城笳。月上桃花,雨歇春寒燕子家。
箜篌别后谁能鼓,肠断天漄。暗损韶华,一缕茶烟透碧纱。
《采桑子》
桃花羞作无情死,感激东风。吹落娇红,飞入窗间伴懊憹。(树心旁一个农字怎么会打不出来)
谁怜辛苦东阳瘦,也为春慵。不及芙蓉,一片幽情冷处浓。
他像古代的美男子沈约(东阳)一般地消瘦了,腰带渐渐地扣得紧了,是因为前一段的寒疾嘛,是因为没能赶上殿试的郁闷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填罢了词,他就开始等朱彝尊的回信。他等待的也许不止是朱彝尊的回信,他说不清。
以上内容选自苏缨《一生最爱纳兰词》
树心旁加个农
这个字是 憹
多音字
读音:[náo] [nǎo] [náng]
部首:忄
五笔:NMAE
这个字纸上就是树心旁加个农,是没录进来嘛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