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风清,虫声碎,明月轻移花影动,夜晚的山里别有一番趣味。
林尘正坐在院子里发呆,她与这世界隔了些什么,这层隔膜常让她觉得无意义和不真切。发呆是个好法子,就像电子设备卡住,关机重启一下,只不过,她的重启时间有点长。
“林尘!林尘!”好响亮的声音,只怕是近几个院子里都能听得到。
听声音是个女子,如何这般指名道姓、大呼小叫,林尘不禁面带疑惑,未曾转身询问,木槿已上前耳语道:“姑娘莫怪,应是阮头领的浑家。”
林尘只当木槿去忙自己的事了,却不想她一直在注意着自己的举动。
“阮娘子安好。”木槿先迎了上去。
“好好,都好。小七打的鱼,就这一尾活的,拿来给你们尝尝鲜。”
“那怎么好意思,我替我们姑娘多谢阮娘子惦记了。”
“值什么,见外了不是。”她笑着说了两句话,目光直奔林尘。
木槿接过鱼来,转身给了小喽啰,“放厨房,多放些水,仔细别死了。”
“妹子,可把你盼来了,往后这山上可多个说知心话的人了。”
“姐姐万福。”
阮氏见林尘端端正正敛衽行礼,正要伸手扶起来,想起方才提鱼的手上有水,迅速在围裳上抹了两把,拉起林尘手来。
“到底是大户人家出身的,比我们庄户人家有礼。”
“姐姐且进屋,少坐拜茶。”
“不了,不了,现下晁天王跟他们兄弟三个在我们院里吃酒,林教头也在。这大半日尽给他们忙活了,瞧着林教头才想起你来,赶忙过来瞧瞧。”阮氏打量了打量林尘,又道:“改天闲了再来找妹子说话,我先回去了啊。”
“娘子略等一等。”
木槿快步去取了灯笼跟一包东西来,道:“今早朱掌柜派人送来的熟牛肉,半点儿没动,娘子拿去添个下酒菜吧。”
“嗳,留着给妹子吃。”
“姑娘不大吃肉,娘子就拿去吧。”
“那我就拿走了。妹子,嫂嫂改天再来啊。”阮氏笑着拦住要相送的林尘,“别送了,快进屋,别在院里了,山里蚊虫多,叮上一口,难受着呢。”
“不妨事,院里熏着驱蚊虫的香。”
“那就好,那香不错,挺管用。不多聊了,走了啊。”她把木槿手里的灯笼夺过塞给了旁边的喽啰,不许木槿相送,也不让喽啰去送她。一溜儿烟,自己走了。
“姑娘莫恼,想来是官人没告诉阮娘子姑娘小字,她是庄户人家,不在乎这些,就叫起名字来了。阮娘子为人倒是不错的,很是大方和善。”
林尘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此后的一段日子里,阮氏常带了儿子小猴子去林冲院里玩。林尘不怎么说话,大多是阮氏说些家长里短的琐事。
阮氏没有姐妹,没有姑嫂妯娌,只有一个挑剔的婆母,所以林尘只要能坐着听她倾诉,她就很满足了。她每次待的时间倒不长,至多半个时辰就走了。
阮氏儿子小猴子学名叫阮灵均,听说是吴学究给起的,他今年刚刚七岁,长得高高瘦瘦的,人不如其名,既不机灵也不像小猴子一样活泼。阮氏老嫌他不爱说话,有点憨相。
林尘格外喜欢他,一有了好吃的就惦记着给他留点。因为她发现,小猴子说话的时候跟大人一样条理清晰,却没一句成年人的敷衍客套废话。
有她们母子“叨扰”,林尘的日子反而多了些生机。
不过,重阳节前的几日,阮氏母子不来走动了。听说阮氏的婆母病了,阮氏一时半刻不在她跟前伺候,她就要不满起来。
这么豪爽一个人,到底还是让人给辖制住了。
阮氏母子不来,林家一下子冷清了。
木槿怕林尘无聊,日日邀她在山上逛逛,或是去泊边走走。
重阳这日,不知是哪个院里的喽啰,一早来跟木槿耳语了几句就走了。
木槿转身去了房里,没一会儿又去林尘屋里说道:“方才朱掌柜打发人来说,今儿过节,军师拨银子给山上买了好多精巧糕点。朱掌柜见样给我们留了几块,让我去拿。”
“既是大家的东西,我们岂能每样都拿了,不好。”林尘面露难色。
“没事,朱掌柜说,样样都多着呐。况且头领们不怎么吃这些玩意,主要是过节不限,怕喽啰们混拿,抢没了,才提前给我们留下了。”
“好吧,那你路上小心。”
“我速去速回,姑娘若有什么事,只管吩咐院里喽啰便是。”
“不用着急,路上当心。”
木槿匆匆下山,走时,林尘隐约觉得她头上好像多了什么东西,许久才想起,原来是鬓边多了支堆纱绢花。那绢花小巧精致,是支桃花,第一次见面时,林尘见她戴过,第二次,便是今日了。
木槿到朱贵店里时,只见送糕点的人还在跟店里伙计核对数目,留给她们的糕点早已收拾好放篮子里了。
“怎么这么多?”木槿查看篮子里的糕点,打算拿出来些,却发现每样不过放了五六块罢了,只是因为桂花糕放了整整一大包,显得多了。
朱贵看她愣愣看着桂花糕,开口解释道:“重阳佳节,金秋桂开,桂花糕应景,就多放了些。”
卖糕点的老丈不服气,一边核对数目,一边反驳道:“不是老汉我多嘴,官人这话错了,重阳佳节,吃菊花糕才最应景。”
“哎哎哎,别瞎掺和了,好好对数。”伙计一把将老丈身子扳过来。
“是我思虑不周了,明年多买些菊花糕才是。”
“今年菊花糕买的也不少。”老汉嘟嘟囔囔了一句。
“能不能好好对数了!你是不是少给俺们放了,故意打岔呐!”
“不说了,不说了,对数对数!”老丈颇为不满。
“多谢朱掌柜惦记,那我就都拿走了。”木槿微微低头笑道。
“等等,还有件东西,你一并带去。”朱贵吩咐伙计去拿。
只见那伙计搬出一盆紫菊来,枝叶修剪得稀疏有致,花头大如绣球,煞是好看。
“前几天有个贩花的商客住店,我瞧他这盆菊花不错,就买下了,送与姑娘赏玩。”
“当真是盆好花,那我替我们家姑娘多谢朱掌柜好意了。”
“休要客气。”
木槿没再说话,重新摆放了一下糕点。伙计一手抱花,一手提糕点到了水泊边,等着木槿上船,好送她上山。
朱贵送木槿出了酒店,问道:“林姑娘可好?”
木槿莞尔一笑:“林姑娘百里挑一的和气人,也不拿我当丫头使,凡事都要和我商量着来,我如今过得倒比他在时还自在些。真是多谢朱掌柜的主意。”
“那就好,今已如此,军师那边应该也不会多问什么,快上山去吧。”朱贵故意不再多说。
木槿别了朱贵,一径上山去。
店里伙计把木槿送到林冲院里,方才折回。
林冲早就往聚义厅去了,这是军师定的规矩,山上大头领每日都得去聚义厅一会,有事议事,无事便当是兄弟们叙叙话。
却不想,林尘也不在院里。
“姑娘呢?”
“姑娘说要出去走走,出去有一会子了。”
“你们怎么没个人跟着?出了事可怎么好!”
“姑娘不让跟着,说不走远,在近处逛逛就回来。”
近处木槿陪她出去走过几遭了,想来她也能认路,木槿略放了心,自去放置菊花跟糕点。
却说林尘自木槿走后,独坐无聊,想去山上走走,因怕碰见人,出了院子便抄小路绕过有人烟处,只围着山走。
不知不觉间,林尘愈走愈远,竟又到了有人住处。林尘远远便见茅舍低矮,秋菊绕篱, 她喜欢菊花的清远,实在想近些观赏,便忍不住走近了些。
焉知非福?林尘走近才发现,这是个年久失修的破茅舍,根本无人居住。这样一来,她怎样赏花都无人打搅了。
山野远旷,大雁南飞,三径就荒,松菊葳蕤。这篱边秋菊无一株盆栽,想是无人打理,不过枝叶长得并非密密麻麻,倒稀疏错落且不失野趣。菊花开得正盛,多为白菊,皎洁如月,白净似雪。
林尘最喜白菊,又想到今逢重阳,重阳节素有簪菊之习俗,便忍不住折了枝簪戴发间。
赏花间,见茅舍坍塌,竹篱破旧,林尘不由得悲从心生,她想到村里唱戏的徐爷爷常唱的那段戏词。
四野无人,林尘学着徐爷爷的腔调,唱道:“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饱。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
“这唱得啥呀?这是。”
一个汉子压低了声音说的话在林尘耳边响起,语气里分明透露出唱得有多难听了。林尘登时红了脸,慢吞吞转身去看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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