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前文)
拳馆的生意,前台每天会把经营结果发给我。我得把注意力放在500万美元的大生意上。
乔先生把狙击位置发给我,那是一个马来人开的超豪华酒店。那一带我比较熟悉,但每次执行任务,我都要去看一圈,确保万无一失。
我开着家里的车,在酒店周围转了一圈。酒店周边视野开阔,如果从酒店的高楼层狙杀一个远处的目标,这是很好的选择。
我把车开进了酒店的停车场,刚停好车,手机就响了,是乔先生打过来的。
“帕猜先生,应该叫你沙威先生。”电话里不是那个胖男人的声音,“你真的是很职业。我昨天应该找一辆和你差不多的车。”
“我必须得确保任务完成,这也是为了我们的安全。”
“不是‘我们’。我很安全,我需要确保的是你的安全。帕猜先生。”
“我的安全我自己心里有数。”我很反感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
“帕猜先生,为了确保你的安全,我建议你听我的安排。”对面的声音很平静,我没有回话,对方继续说:“等下你到酒店大堂的咖啡厅,靠窗最里面的一个沙发,座椅缝隙里有一张房卡,是3409房间的。你需要用的工具,我都已经放在房间里了,到了你就会知道你需要狙杀的目标。”
乔先生挂了电话。我突然感觉自己更像是个傀儡,而不是什么职业杀手。
我戴好墨镜,准备好手套,锁好车,进入酒店。咖啡厅在大堂的一侧,里面没几个人。我很顺利就找到了乔先生说的那个座位,从坐垫的夹缝中找到了房卡。这个座位处于咖啡厅的监控盲区,似乎是他们精挑细选的。
拿到房卡,我向电梯走去。刚进电梯门,我的手机响了,是一条银行发的短信,有人向我的美元账户中转入了300万美元。
按照惯例,我踩好点,向客户说明我有确切的把握可以执行任务后,客户才会向我转入首笔钱。看样子,他们很确信我能完成这个任务。
电梯抵达34楼,我用房卡打开3409房间的门,顺利得让我觉得有点不正常。
这是一个套房,包括一间客厅和一个卧室。我在客厅转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打开卧室的门,我发现靠近窗户的位置放着一把狙击枪。狙击枪已经完成组装,枪管前端安装了消音器。枪的前方是开了一条缝的窗户,狙击枪可以从这条缝里向外射击。
卧室地面铺着高级地毯,我看不出枪附近有人卧过的痕迹,也没检查出地毯有什么问题。我俯身爬在地毯上,从狙击枪的望远镜里看去,我立刻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们要杀死的,是我的父亲。
我父亲是一名本地的地产商。他白手起家,在这座城市里闯出了一片天地,成为一名富翁。他黑白两道通吃,事业上无比成功,但也因此得罪了很多人。我面对的,是两公里外属于他的地产大楼;狙击枪所指向的,是他的办公室。
我母亲去世得早,父亲从小就对我极其严厉。他告诉我,为了成功,一定要冷血,要不择手段。他这么对我说,也是这么对我做的。
为了让我有能力接手他的商业帝国,他花了很多钱,以他的方式,从我小的时候就开始不择手段地培养我。可我唯一想学的,就是泰拳。他把我送到美国学习商学的时候,我的重心也放在泰拳上。
我的爱好让父亲大为恼火。他警告我说,如果不好好学习商学,就不再给我提供学费,他也真的这么做了。没有钱,我暂停了商学院的学习,反正那些课程我也没什么兴趣。在一个搏击培训中心,我找到了一份兼职工作,勉强能养活自己。
为了逼着我继续学习商学,他派了两个人,从泰国飞到美国,在我学校附近住了下来,每天盯着我。我耐着性子继续读了几个月时间,趁他们不备,从学校逃了出来。
我之前在搏击培训中心认识的一个人,说可以去东欧当雇佣兵,还可以赚到一大笔钱,于是我跟着他一起报了名。这件事直接让我父亲和我断绝了父子关系,彼此再也没有联系过。
在战场上,我仿佛找到了属于我的个人价值,我终于意识到,父亲教给我的冷血和不择手段,在战场上到底有多么重要。我刻苦练习单兵战斗技术,作战英勇,屡立战功。不过后来,我差点把命丢在了东欧。在一次战斗中我严重受伤,在同盟国家的医院里治疗了2个多月后,被遣返回泰国。
回到泰国前,我得到了一笔丰厚的报酬。和我一起从美国去当雇佣兵的那个人,就没我这么幸运了。他比我更加勇猛,杀死的对手比我多得多。但他在一次战斗中失踪,直到战争结束都没有再出现。
回到泰国后,我没有联系我的父亲。我以沙威·苏比克的名字,开始了新的生活。我用当雇佣兵赚到的钱,开了一个泰拳馆,生意不温不火。
从东欧战场上学会的实战技能,我并没有丢下。有一次,一个学员问我肩上的伤口是从哪里来的。我说是战争中被敌人炮弹碎片划伤的。一个月后,经他的介绍,我帮助一个珠宝商完成了一次狙杀任务,赚到了一笔钱。珠宝商给的这笔酬劳,超过了我当雇佣兵赚到的钱。
从那以后,我慢慢成为一名职业杀手,虽然一年接不了两单,但足够赚到很多钱。我用赚到的钱,买了房子,娶了妻子,生了女儿,获得了我想要的生活。开泰拳馆逐渐成为我的副业,成为我隐藏自己身份的幌子。我很喜欢杀手这个职业。
但这次的任务让我有了一点点后悔,因为目标是我的父亲,虽然我很恨他。
从望远镜里,我能清楚地看到我的父亲。他此刻正面对着我的方向,手里端着咖啡,站在董事长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我所在的酒店,和他的办公楼中间是一个公园,中间没有任何遮挡。今天能见度非常好,我甚至能看清楚他威严的表情。几年没见,他并没有明显的变化,尤其是那张能让我胆战心惊的脸。
他转过身,向里面走去,坐在他的办公椅上。不一会,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进入房间,走到我父亲对面,笔直地站着。两个人聊了几句,男人向前半步,毕恭毕敬地把一个文件夹递给我父亲,然后把伸出的脚收回来,继续笔直地站着。
几秒钟后,我父亲拍了一下桌子,似乎是在发怒。笔直站立的男人明显地惊颤了一下,上身微微前倾,头低了下去。
我痛苦地低下头,不再继续看。这个场景我太熟悉了。当我还在泰国读书,我把作业本双手递给他检查,然后心惊胆战地站在他旁边。他如果检查出错误,就会大发雷霆,然后训我,多数情况下还会打我。
在美国读商学院的时候,他会打越洋电话,让我把学到的管理学知识给他讲。我讲完以后,他会把自己公司管理中出现的状况讲给我,让我提出管理建议。不出意外的话,我还是会被他大骂一顿。更严重的是,他往往是早上给我打电话,那时候美国已经天黑,我正在写作业或者准备要休息,他的电话会让我浑浑噩噩地度过第二天的学习。每次他的电话都会让我不寒而栗,直到我逃离美国。
我以为自己已经忘却的痛苦记忆,一幕一幕地在我脑中闪过。我的呼吸变得急促,额头冒出冷汗,手指微微颤抖,碰到了狙击枪的扳机。我激灵一下,从记忆中逃离了出来。
腰间的手机发出震动。我右手放开狙击枪,拿起手机。是乔先生打给我的。
“帕猜先生,你准备什么时候动手?今天似乎就是最好的时候。”
“你们为什么安排我来杀他?”
“我们权衡过,你是最合适的人选。”乔先生说。
“你为什么让我杀我父亲?”
“你不是一直恨他吗?你在美国读书的时候,你在美国练拳的时候,包括你在当雇佣兵的时候,你都对你父亲恨之入骨,你甚至多次提到过你想杀了他。现在,你只需要把这次任务,当做一个报仇的机会就行了。”乔先生说。
“我和他之前的问题,和你无关!”
“那你刚才应该问我为什么要杀他。”乔先生冷笑一下,“这不是你的风格,你曾经以冷血著称,怎么现在变得……”
“我可以拒绝执行这个任务吗?”我打断了他的话。
“帕猜,你没这个机会了。此时,还有一个狙击手,正拿枪指着你的脑袋。这个狙击手你也认识,就是克拉克,和你一起去当雇佣兵的。刚才,你从车上下来,走到咖啡厅,在狙击枪前就位,他都会把你的动向给我汇报了。”乔先生顿了一下,继续说:“我给他的指令是:如果你有异常举动,可以直接射杀你。”
我没有说话,实际上我不敢说话。我给克拉克教了一些泰拳技巧,而克拉克教会我狙击技术。而且,他比我更冷血。不管乔先生说的是不是真的,克拉克是不是真的还活着,我都不能轻举妄动。
乔先生继续说:“我和你父亲在生意上有些过节,挺难解的,细节我就不给你讲了。你现在从一家马来人开的宾馆,杀死一个泰国的企业家,我可以少很多麻烦。而你只需要拿你该拿的报酬。”
“你想挑起他们的仇恨?”我问。
“不是,我不想挑起任何人的仇恨。我只想消除你父亲和我之间的仇恨。实话实说,帕猜先生,我不喜欢仇恨,我只喜欢消除仇恨。我也非常想消除你和你父亲之间的仇恨,现在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这和你无关!”我低声吼道。
“但这和你有关!”乔先生的声音有些不悦,“你女儿和妻子,也在我的控制之下。我不想拿她们怎么样,因为这会挑起我们两人之间的仇恨。为了让你没有顾虑,我把酬金提高到600万美元,剩下的300万美元,任务完成后我会转给你。”乔先生说完,挂了电话。
我已经没有选择了,我重新把眼睛贴向狙击枪的望远镜,右手食指按在扳机上。
我的父亲正在他办公桌的电脑前面忙着,他对面站的那个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他的办公室只有他一个人。现在是狙击最好的时刻。
我在室外的时候,已经记录下了天气参数。今天没有风,我根据温湿度等参数,调整好狙击枪。只需要扣动扳机,就可以完成任务。
但我内心很痛苦,我不再盯着望远镜。额头上的汗珠已经在眉毛上聚集,太阳穴两侧的血管都在疯狂地跳动。两栋楼中间的小湖上,某个小朋友扔下一颗石头,水面泛起涟漪,反射的太阳光进入到我的眼睛中,刺得我眼睛生疼。我闭上眼睛,眉毛上的汗水进入到眼睛中,又从旁边流下,我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我的电话又响了,是乔先生打过来的。
电话就在我手旁边,我用左手点了屏幕上的接听按钮,里面传来一个小女孩的声音:“爸爸!”电话就挂掉了。小女孩的声音不大,但充满了恐惧。我心烦意乱,用左胳膊擦了一下眼睛上的汗水,重新瞄准。
我的父亲还坐在办公桌前看着电脑,我全身紧绷,扣动了扳机。
我透过望远镜,看到子弹穿过我父亲办公室的玻璃。钢化玻璃一瞬间碎裂,但没有脱落,我看不清里面发生了什么。从弹孔的位置判断,我成功完成了狙杀。
我已经浑身湿透,等我缓过神来,我才意识到,刚才扣动扳机的时候,狙击枪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消音器是坏的。
“糟了。我得尽快离开。”
我正准备爬起来,房间的门被踢开,一群荷枪实弹的警察穿过客厅,冲进了卧室,对我大声地喊着。他们让我放下武器,束手就擒。
“我完蛋了!”这是我当时唯一的念头。
而当我用左肘撑着地面,右手离开狙击枪,做出投降的动作时。一名警察扣动扳机,子弹从我头部穿过。
第二天,本地新闻报道了这件事,大致意思如下:
本地一名地产巨头拒绝让儿子继承自己的产业,儿子为了生计不得不去当雇佣兵。儿子回国后开泰拳馆,生意惨淡,与父亲形成鲜明对比。儿子因此对父亲的仇恨与日俱增。儿子经过缜密筹划,使用狙击枪射杀了自己的父亲。当地警方在抓捕的过程中,儿子负隅顽抗,面对掌握致命格斗技术的杀人恶魔,警察果断开枪,儿子被当场击毙。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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