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一六九:莫问情深谁可付
来书云:“师云:‘《系》言‘何思何虑’,是言所思所虑只是天理,更无别思别虑耳,非谓无思无虑也。心之本体即是天理,有何可思虑得?学者用功,虽千思万虑,只是要复他本体,不是以私意去安排思索出来。若安排思索,便是自私用智矣。’学者之蔽,大率非沉空守寂,则安排思索。德辛壬之岁著前一病,近又著后一病。但思索亦是良知发用,其与私意安排者何所取别?恐认贼作子,惑而不知也。”
“思曰睿,睿作圣。”“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思其可少乎?沉空守寂与安排思索,正是自私用智,其为丧失良知,一也。良知是天理之昭明灵觉处,故良知即是天理,思是良知之发用。若是良知发用之思,则所思莫非天理矣。良知发用之思,自然明白简易,良知亦自能知得。若是私意安排之思,自是纷纭劳扰,良知亦自会分别得。盖思之是非邪正,良知无有不自知者。所以认贼作子,正为致知之学不明,不知在良知上体认之耳。
人,大概从有意识起,便一直在有意、无意地追问这一问题——人生的意义是什么?年少时,受到父母、师长的影响,这个问题表现为“立一个什么样的志”,孔子讲自己“十有五志于学”,讲“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世俗世界讲“好男儿志在四方”,王阳明讲“学为圣贤”,少年周恩来讲“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等等,都是关于“立一个什么样的志”的实证。成年后,受到费洛蒙的影响,这个问题表现为“找一个什么样的人托付终生”,所谓“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又上心头”,所谓“你见或不见,我就在那里,不悲不喜”,所谓“云想衣裳花想容”等等,都是这个意思。到垂垂老矣,受到过往时光的影响,开始琢磨“人的一生应当怎样度过”的问题,保尔·柯察金的那段关于“回首往事”的话之所以那样脍炙人口,就因为它深深击中了所有经历过风雨沧桑、青春不再者的心灵软肋。
莫问情深谁可付,我知君心如我心。真正透彻时,会忽然发现,此生真正该交付的,不是“少年志”,不是哪一个人,而是自己的心,是自心之中人之为人的良知。人生在世,总要为一生找个意义——“致良知”而已。
你来信说:“先生曾说《系辞》中讲的‘何思何虑’,是指所思所虑只有天理,而没有其他的思虑,并不是说没有什么思虑。心的本体就是天理,天理之外还有什么可思虑的?学者下功夫,虽然千思万虑,也只是要恢复他的本体,并非用私意去安排、臆测天理。如果安排、臆测了,就属于自私、自作聪明了。’学者的弊病,大概不是陷入虚空寂灭,便是用私意去安排、臆测天理了。我在辛巳到壬午期间(明正德十六年到嘉靖元年,即1521~1522年),害的是前一种病,近来又犯了后一种病。只是,思索也是良知的发挥与运用,它和私意安排又怎样区别呢?我担心自己认贼作子,迷失其间而不自知。”
《尚书》中讲“思曰睿,睿作圣。”——“思想要深刻通达,深刻而通达的思想是圣人的境界”,《孟子》中讲“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心的官能是思考,思考则能有所得”。思虑、思考怎么能弃绝呢?沉溺于虚空寂灭与沾沾自喜于私意安排和臆测天理,正是自私、自作聪明的表现,都是丧失心中良知的表现。良知是天理昭明灵觉体现之处,所以良知即是天理,思虑是良知的发动与运用。如果是良知主导的思索,那么思索的就只是天理。良知发动的思索,自然明白简易,良知自然也能够觉知。如果是私意安排的思虑,自然是纷纷扰扰,千头万绪,但良知也能够觉察、分辨。思索的是非正邪,良知没有不洞若烛照的。之所以会出现认贼作子的情况,正是因为还没有真正领悟“致良知”的学问,不知道要在良知上体察、分辨罢了。
在欧阳崇一看来,完全丢掉思虑,便是“绝圣弃智”,不免陷入佛道的虚空、寂灭。稍一用心思虑,却又不免进入苛意安排、臆测的极端。归根结底是丢掉了思虑的根本——为什么而思虑。倘时时以“致良知”为根本,所思所虑自然只是天理,倘若丢开“致良知”而思虑,自然绕不开人欲私心,纷纷扰扰、千头万绪,无有宁日。
莫问情深谁可付,只向心内致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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