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

“小乐，你觉得爱情应该是什么样子？”

大学女生宿舍内，两个女孩并排趴在阳台上，左边的女孩留齐肩短发，似乎在走神，听到问题后才转过头，一脸惊讶。

“茹，你绝望过吗？”

名叫小乐的女孩转移了话题。

“绝望？哪种绝望，我想变得跟你一样好看，可从没有人夸我漂亮，这算不算绝望？”

右侧扎着马尾的女孩故意打趣。

“认真点，我是说，你是否在某一刻不堪重负，对全世界都感到不满，随着情绪慢慢积累，直至变成了愤怒，而这愤怒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全部诉求石沉大海，不知哪里出了问题，不仅找不到发泄目标，甚至无法得知缘由的那种绝望？”

“嗯，我想想......对了，有过，这是我的秘密，你可不能对别人说。”

说完，右边的女孩摘下左手手链，翻过手，露出了一条难看的疤痕。

“这个，我不敢给别人看，自己也不敢看，独自洗澡的时候从不会摘下手链。我害怕面对，看到伤痕，会感觉不认识自己。”

“可以说一说吗？我很想知道。”

“那你先回答我的问题，然后再告诉你。”

名叫茹的女孩不依不挠，还记得被打断的那个问题。

“好吧！我认为爱情是在人生的某个绝望阶段遇到的第一根救命稻草，而且是唯一可能得到的救命稻草，我后来想过自己为什么如此痴迷于爱情，因为在恋爱中，我会感到自己活着，越是拼命去爱，越觉得是在爱自己，你知道吗？我们所有的爱最终都是为了自我满足。

一个人能得到的爱大多来自最亲密的人，例如我们的父母，可是他们给的爱并不能彻底满足我们的需求，拿我来说，父母可能连我多大都不记得了，很荒唐吧！他们都属于很空虚的那类人，必须要靠工作去填满内心的洞，几乎不理会生活。

你的青春期是如何度过的？一定有母亲的参与吧！她不仅会为你带来安慰、鼓励与爱，还会教你怎样面对这神秘的改变，关于青春期的知识，课本上只是简单的一笔带过，多数人依然对此感到陌生。我在懵懂中度过青春期，这段经历是我一生中最大的羞耻。

生理上的耻辱让我对这个世界更加绝望，剩下的日子只能依赖幻想维生，生活轻飘飘的像羽毛一样，我甚至都不确定自己是否还活着，直到遇见爱情，遇见了那个男孩。

你曾见过一次，他是一个相貌出众但却并不引以为傲的人，从不哗众取宠，喜欢坐最后一排，名字总出现在排行榜的第一行，他知识丰富，洞察世界，说话温柔得体，我的每个心思他都猜得透，总能知道我需要什么。我爱这个男孩，他也爱我，这份爱与被爱让我感到了自己的特殊，爱情嘛！简单定义来说就是爱与被爱的同步进行。”

小乐说完，一阵沉默。

“该你了！”

她开始催促旁边的女孩。

“他不爱我，这道伤疤就是他不在乎我的证据，你说的那种能拯救青春的爱，我从没真正遇到过，毫无疑问，我爱他，他就像命中注定的一样出现在我面前，从此以后，生活里的一切都变得苍白无力，我的眼睛里、耳朵里、嘴巴里、甚至毛孔里全是他，从白天到晚上，甚至在梦中，直到早晨起床后，我都还在努力回忆昨夜甜美的梦，你知道吗？在梦里，我们的爱是同步的，沉浸幸福的我不愿醒来。

现实中，我尝试着前去搭讪，故意制造问题寻求帮助，有时对他傻笑，有时对他发火，可这些都没有用，他从未主动向我示好，每次见面，我们都擦肩而过，冷漠的现实摧毁了我的美梦。

我开始变得失常，脑子里一片混乱。我至今都想不明白，那时候为何如此的爱他，那种被吸引的感觉很奇妙，像重力一样，似乎有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在拉扯着我，他像一颗星球，而我只是自由坠落的一颗石头，我属于他，但却无法拥有他，这应该算某种绝望吧！

我的家庭确实比你幸福，如果你这么认为的话，我的父母对我非常苛刻，即使穿过膝短裙都会被他们狠狠的训斥，可是你看看周围，天热的时候，女孩子们都穿短裙，真美！我也想那样穿，我的所有道路都是他们提前安排好的，三年前，我跟一个门当户对的男人订了婚，当今社会还有这种事，大吃一惊吗？

我是个懦弱的人，缺乏反抗的勇气。我一向羡慕你，可以自由地恋爱，毕业后也不会被束缚，你说想要嫁人，像我一样，但你幸运得多，毕竟这是你的主动选择。

那是一个阴沉的傍晚，我的思绪被爱情折磨得快要崩溃，于是写了一条短信：

‘爱你是件痛苦的事，但我从未后悔过。’

我找到一家酒店开了房间，等浴缸放满温水，就脱光衣服躺了进去，几乎没有犹豫，我抓着随身携带的锋利碎玻璃片划向自己的手腕，奇怪的是，并不痛，几乎没有感觉，听起来不可思议吧！接着我又划了好几下，鲜红的血液从腕部涌出，像泉水一样，即使意识到自己的生命正在流逝，身体却依旧毫无反应。

当我头晕目眩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手机铃响，我挣扎起身，拿起一条毛巾仓促绕着手腕缠几圈，小跑离开浴室，接到了电话。我始终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那样冲动，为什么还有如此强烈的求生欲望。电话那头传来了母亲的声音，失血过多的我极其虚弱，最后用尽全身力气告诉她：城市酒店117号，叫救护车......话没说完，我重重地摔倒在地，失去知觉，之后的事就记不清了。

康复之后，我不再难过了，突然觉得爱情其实也没那么重要，呵！果然如此，看到他的时候，再也没有过去那种精神紊乱的感觉。我后知后觉地明白一件事，他从未把我放在眼里，这场爱情游戏纯粹是个人臆想，当然，那条短信并没有发出去。”

在小乐的印象里，茹是个开朗的女孩，可当其讲述自杀事件的时候，语气之严肃几乎让人感到畏惧。

呼吸着清冷的空气，陪着身边这位一直表面乐观、内心却有如此沉重苦难的朋友，她突然释然了，这并非幸灾乐祸以至手舞足蹈的欣喜，而是觉得与之相比，自己所遭受的不算什么，或者说，茹也并不全是幸福，至少，不像她想象的那般幸福。

“茹，我觉得你已经找到了自己的救命稻草。”

看挚友情绪低落，她轻声予以安慰。

“胡说，明明是一个溺水者失去了稻草。”

茹的语气很悲观。

“事情不能只看表面，爱他时，求而不得，痛不欲生，不爱时，无忧无虑，享受自己的生活，难道不是吗？没有期望也就不会难过了。”

小乐继续开解。

“也许吧！我不知道。”

茹不解地摇头，同时叹了口气。

时间刚过下午六点半，薄纱般的月亮初现，太阳的余烬洒满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