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海回家

老海回家

夜幕渐浓，老海拖着一身疲惫，穿过一长串晕红的灯光，推开小院单扇铁门。

这座院落年代久远，青砖灰瓦，花格墁地。院子一角有四米见方一块菜圃。一畦韭菜，一畦茄子，一畦豆角，还有几墩尖椒。给女人莳弄的浓黑油绿。

爸爸回来喽。一声银铃般的叫喊声从屋里传来，老海女儿灵儿放下手中的笔从屋里跑出来，像一只可爱的百灵鸟，扑进老海怀里，双手环扣吊在老海脖子上。

老海问：你没看，怎么知道是我回来了？

玲儿说，感觉到的。

老海低头抵住灵儿的额头问：是想爸爸了？

灵儿抿嘴一笑，卖个关子说：不告诉你。

老海女人站在屋门口，手中正择着一缕韭菜，脸上挂着掩饰不住的微笑，训斥灵儿说：还不快接过你爸的行李回屋歇着，死丫头。

灵儿扭头一伸舌头，顽皮作个鬼脸，松开吊着的手接过行李包，抱进屋放到床头角。给老海倒上洗脸水，扯过毛巾侍立一边，问道：爸爸，这次怎么呆时间这么长？

老海掬水边洗边回答：才三个月嘛。

不对。灵儿说：是三个月零五天？你正月十六早上6点走的，我都记着呢。

老海女人择完韭菜，放回盆里搓洗着，说：灵儿，别缠你爸瞎扒扯，快做作业去。

老海讲情说：就叫灵儿歇一会嘛，学习也挺累的，要劳逸结合，学习才会有效果。

灵儿高兴的拍手，文绉绉说：这叫知女莫若父也。

老海故意把音提高一调问：灵儿跟爸说到时候报考什么学校？

灵儿一字一顿大声说：我要超过哥哥。

老海女人说：你爷俩就唱戏给我看吧！

老海和灵儿嘿嘿乐了。

老海女人睃一眼灵儿说：考不上大学才好呢，跟你爸打工去。

老海洗漱完毕，打开行李包，拿出两件新衣服。一件淡黄色褶摆束腰连衣裙，给灵儿的。一件浅领碎花冰丝麻褂，给女人的。

老海说：天热了，穿着凉快。

老海女人说，你又乱花钱？嘴上埋怨，心里掩饰不住喜欢。灵儿更是喜出望外，拎起连衣裙，贴在前胸，左右扭了扭身子，情不自禁说：真漂亮，还是爸疼我！贴老海脸上亲一下。老海浓密的胡子扎疼了灵儿，灵儿悄悄揉一下嘴唇，惹的老海和女人哈哈大笑。

吃罢晚饭，灵儿做完作业，缠着老海讲学校里有趣的事情，在老海女人催促下，灵儿不情愿睡下了。

灵儿床前书桌上摆着厚厚一摞书，书桌是老海在垃圾桶边捡来的，一通敲敲打打就恢复了原样。书桌前半面墙上，贴满了灵儿小学期间所得的奖状，有的色彩已经暗淡。初中后灵儿变的矜持，后来所得奖状，都叠好放进书桌抽屉里，有厚厚一沓。灵儿睡梦中突然笑了，还说了一句话，老海没有听清，凑上前想听清楚，灵儿翻个身又酣睡了。老海才知道是灵儿梦中呓语。

老海女人有些醋意说：你回来看把死丫头恣的，梦里都发笑。

老海深沉叹息一声说：我也想灵儿啊！

老海女人娇嗔埋怨：就只道想孩子！

老海醒悟过来，搂住女人冗长亲了一口。

老海女人满足笑了。

灵儿出生不久被她父母遗弃了，恰巧让在外打工老海拣到，老海就带回家。老海和女人都没说破，视若亲生，每次出门前老海都会叮嘱女人说，咱得好好疼！

女人应声说：知道，比小冬还疼。

小东是老海和女人唯一儿子，现在北京一所大学读大二，。小东很懂事，每次与老海通话，都要老海别太辛苦，注意身体，要老海别挂念，他生活挺好的，一顿两个大馒头，菜里顿顿都有肉。老海心里明白，小东一月不到三百块钱的生活费，填饱肚子就不错了，哪里还会有肉？老海感到对小冬有一种亏欠窝在心头。

老海从行李包拿出四盒药，说：我干活时认识一个老中医推荐的，他说效果很好，让你试试？

女人问：很贵吧？

老海说：别管贵贱，管用就好。

想起五年前那场差点要人命的病，老海女人就不寒而栗。女人说：我觉得好了，不用再吃药了。

老海说：别犟，听医生的。老海又拿出缠裹的结结实实一沓钱，层层剥开递给女人说：这趟挣了九千多，你抽空给他刘叔送去，就说咱有钱了。

老海女人问：这趟你待几天？

老海说：那边活挺紧的，明早就得赶回去。

老海女人爱怜说：得注意身子，你要再累垮了，咱这个家可真完了！

老海说：累些倒没什么，歇一觉就好了。就是欠下的人情，压在心上怪沉重的。

老海女人接过钱数了数，压在枕头底下说：明天你走后我就给他刘叔送过去。

老海所说的刘叔，是老海的房东。刘叔经营一座大理石矿山，家里挺有钱的。老海初来时，协定房租一年一千。自从老海女人生病以后，刘叔就再没要过老海的房租，还接济过老海几次饥荒。后来老海缓过劲来给刘叔送去，刘叔拒绝说：人都有个难处，只要县里不搞旧房改造，你不嫌弃，就将就着住吧！

这样的房子，房租现在已涨到三千多。

想当初，为了给女人治病方便和孩子能上好点的学校，才来到城里。开始女人觉得不习惯，思念乡下的老家。老海安慰道，你娘俩在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家。一句话说的女人心里暖暖的。

让老海最难忘记的，是女人生病期间像刘叔一样那些无私伸出援手的人，一瓢面，一件旧衣服，老海都默默镌刻在心间。

夜已很深，女人已经睡了，老海睡意全无，悄无声息下了床，踱到院中，默默抽出烟卷点了一支。

城市里好像永远没有宁静和黑夜，老海的思绪，如夜空中飘起的音乐，在脑海中激荡飞扬，老海眼中湿润了，渐渐涌出两行热泪，滑过嘴角，留下涩涩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