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家塘”是祖辈传下来的村名,只有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人们才知道,地图上也找不到这个名字,它更像是一个人的小名。
我敢肯定,它之所以叫这个名字,乃是因为村里低洼处确实有一个池塘。占地不小,但也没人知道它的真实面积多少。
最先决定定居下来的老人,应是相中了这片水洼,毕竟山里最稀缺的资源不是树不是地而是水源。池塘边有一处坟茔,是村里大部分人共同的老祖宗,大概是我爷爷的爷爷辈。
池塘下游是各家的稻田,这些稻田打我记事后就听父母说是“良田”,因为塘里蓄水,可以救急,很少碰上干旱,农民种田很多时候靠天吃饭,天不下雨,口粮就没着落,心里干着急,大半年时间白忙活一场,无异于在他们心口上捅刀子。所以,这一丘丘高低错落既不平整也不如梯田美观的土地,更像是全村人的温饱防线,与其叫“良田”,不如称“堡垒田”更贴切。
干旱季节,村民为抢水争嘴的事时有发生,只有去找老村长讨公道,最后的处理办法简单公正:抓阄。用这种土办法商谈出来的结果,大家都会照做。
随着村里开垦的田地越来越多,池塘覆盖不了的高处也要想办法引水,别无他法,只有大伙儿出力,修建渠道。铺设渠道的水泥板呈“U”形,在山间蜿蜒几十公里,经过很多很多村子,水库放水时,上游的村子先得水,只有他们灌满水,水才能顺利流过来。
有年大旱,父母都要在家里忙着十来亩稻田的接水重任,规定每家一人去别村岔口守水的事情便落到我头上。
我问父亲我找不到路怎么办?
他说可以跟二伯一起走山路过去,山路难走点,但是近。回来可以沿着渠道回来。
一点钟出发,太阳暴晒,二伯伯扛着锄头,提着一个撕去标签的“高橙”塑料瓶,里面装了大半瓶烧酒。
我空着手,跟在他身后赶路。没一会儿,走进茂密树林里的小道,光线一下暗了下来,只有松涛声,我不敢朝树木深处细望,好怕看到一只恐怖的红色妖怪。
路过一片草地,出现了几丘田,我记起有丘田是三伯伯家的,这里本是山,不知为何还要开垦做田,挖水恐怕更难。我还曾来这边放牛,但不是个好地方,牛总喜欢钻入山里,极易走丢。
快到别人村子地界时,突然出现一口深潭,清洌洌的水,跟刚从冰箱拿出来一样凉,我捧起来喝了一口。
后面终于到了目的地,二伯伯朝一个缺口一指,意思是只需守在这儿即可。他还得去更远的下一个“据点”站岗。
明晃晃的日头下,偶尔有风吹来,我不由得观察起周围状况来:周围都是荒地,有头水牛在吃草,一个人也没有。水从缺口出汩汩流出,看着半点办法也没有,周边没有石块可以堵住缺口,也没有东西可以挖土封住缝隙。
我到底还是年纪小,不似大人有经验,知道提前准备锄头。
百无聊赖,我抽出一根狗尾草含在嘴里,摘下一年蓬的花朵丢进水里,想着它会随着水流飘回家里吗?
我就这样虚度完两三个小时的光阴。
太阳快落岭了,要回家了。
不知归路的我循着父亲的指令,沿着渠道一步步回家,路过别人村庄,有几台抽水机开足马力浇地。水量似乎又少了一些,这些人真贪心,明明先前已经供他们几天,现在还要“雁过拔毛”。
当渠道钻进山里时,我也看到了一条大马路。之前一直不知道山的那边是什么,现在总算知道了,原来跟我们村一样。内心不由得生出一股自豪感来,我的见识可不又增加了。
水沿着渠道奔涌往前,一刻不歇,穿越青山终于来到我们村,在家守望的人们看到了绿色的希望,不分昼夜轮流引水到自家田里。
稻子喝饱了水,稻穗随风飘荡,有水的时候,田里的稻花鱼格外活跃。我曾在马路上捡到过鱼,大约是谁家田里出水口的竹篱笆没有扎牢,鱼高高兴兴的走了出来。
捡到鱼一时高兴,父母又忧愁起自家的田来,颇为苦恼地说哪些田当初放了几百尾鱼苗,万一走脱了,那不可惜噶了,所以天天去几处查看。农民侍弄庄稼真跟照顾孩子一样精细,他们总觉得自己多付出一分,收成便好一分。
连续四五天放水,马路上,田地里,山林里全都是水汪汪一片,等大家都心满意足结束挖水重任后,水分给了其他村子。大家便也会趁机“揩油”,将水抽到自家池塘或者引到村里的大池塘。
钓鱼佬的春天也来了。
村里有个在镇上中学教地理的男老师,热衷于钓鱼,平常不苟言笑,沉默少语,也许老师给学生的印象就是这样,总带有一股不怒自威的距离感。经常见他搬个小凳子,在池塘进水口附近蹲点,一坐一天,收获颇丰。
像我们这些“小把螺蛳”只有羡慕的份儿,大鱼都被他钓走,只能想办法捞点小鱼。
几乎家家都有竹编的器具,一头窄小,一头手臂宽,上边有竹子当把,只需将鱼饵料或者鸡鸭内脏放入其中,小鱼们纷沓而来,你只需尽可能轻、静、快速提起“哈把”,便能收获几只活蹦乱跳的鱼仔。
不到一指大小的鱼仔经过母亲的烹制,蜕变成至上美味。柴火灶慢慢将锅加热,加油进去转成文火,切勿心急,煎的两面金黄,淋一圈自家做的烧酒,稍后加入蒜头,酸辣椒、酸菜翻炒出锅。香辣味霸道地扑入鼻端,把人的魂都勾去了。住校期间,能有这样的菜肴无异于满汉全席的体验。
母亲在老家做的柴火焙鱼真是令人怀念。
漂泊在外,我无数次表达过对这种下饭菜的喜爱,但母亲总说,城市里是做不出来这种味道的,家里的饭菜香有很多原因:做菜烧柴火是根本的原因,再就是调料为酸辣椒、自家酿的酒,家里的水好、空气好所以种出来菜也香……
多给点时间,她大概能扯出十来条相关不相关的理由来。
但我觉得她漏掉了最关键的一点:母亲终于等到归来的子女,心情欢畅,一高兴厨艺超常发挥,所以做的尤其美味。
谁不想常回家看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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