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彩彩
我永远没有想到,我的爷爷奶奶会以这样的方式告诉我们,他们也许不能陪我们太久了。
奶奶摔倒住院的那个下午,爷爷也因为一下午昏睡不醒,被救护车送去了医院。
天有不测风云。家里从没病到需要住院的两位老人,在70多、80多岁的高龄里,齐齐住了院。
同一天。
所有人从四面八方赶了回来,也有我。
你可能体会不了,在电话里被告知奶奶从此瘫痪了、爷爷心跳缓慢到随时可能在某个毫无征兆的平静的一天突然停止跳动时,那种无法接受的、绝望的心情。
生活以前所未有的残忍让我见识了它的厉害。我只好痛得哭了一遍又一遍,不明白命运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两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我从来没有想过,向来那么爱干净的我奶奶,老年时却没能躲过生活不能自理的灾难。那对于每次出门总要穿得体体面面的她来说,该有多痛苦。就那么一跤,一个平时好端端的老人家,就那么一跤,突然就变瘫痪了。那条路,她走了至少30年啊。
我也从来没想过,“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悲哀,会来得这么快。我再也不能每个月发了工资拿500块钱给爷爷奶奶,让他们买点自己想买的东西。我奶奶,再也不能自己上街了。他们一手带大的两个孙女都长大了,有回报他们的能力了,他们却走不动了。
每次从奶奶的病房出来都要找各种理由,出去吃饭、出去接人、出去洗澡、出去睡觉,从爷爷病房走开也一样。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他们两个都住了院。为了不让他们有心理负担,我们所有人小心翼翼地隐瞒着。每天晚上我从奶奶的病房道别完,穿过鸦雀无声的急诊大厅、穿进黑暗阴森的综合楼回爷爷的病房睡觉时,都觉得生活真的好艰难。很艰难。一遍又一遍。
没有一场离别不荒凉因为小时候身体好,很少进医院,我从小到大对医院有种难以言喻的抵触感。而现在,我却要在医院眼睁睁地看着我至亲的两个人在病房里受罪。被插上尿管,被插上针管,被插上各种治疗的仪器,喝各种药。
回家的3天,每天晚上陪我入睡的,是爷爷的氧气管里气体交换时发出的泡腾声,和心电监测仪发出的不间断的、有规律的警示声。“42,45,39,42,47,49,42……”寂静的医院的半夜里,我抬着空空荡荡的脑子望着心电图上的数字,只有苍凉的感受最清晰。
这已经是,8周前的事情了。
这8周我每周给奶奶打电话听到她说自己都躺了6周了、都躺了50天了、都躺了两个月了,担心自己以后会瘫痪的时候,只好假装乐观地安慰她她是因为摔得重,恢复需要很长时间,哪能那么快就好。她不知道,她被送去医院的第二天医生就说她瘫痪了,现在慢慢地上身能动,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我只是很后悔,最后一个暑假原本计划回去待几天和姐姐他们一起给奶奶过个生日,却因为学校的事没办妥,最终没有回去给她过生日。我也很后悔每年过年回家其实都主要是想好好跟两个老人家待一下,然而在家的大多数时候却都是待在自己的房间,而不是跟他们好好说说话,好好珍惜为数不多的、跟他们在一起的日子。我也很后悔这几年因为我和我妈的关系,给他们平添了很多忧虑。我也很后悔,过去的日子没有每周打电话回去,问问他们最近一周都过得怎么样。
我没有珍惜。
回广州的前一晚,趁我妈他们去看奶奶,我一个人守在爷爷的病床前,给他调他最爱看的戏曲频道。
中央11台还是那样。我小学跟着爷爷看戏曲频道,到现在研究生毕业出来工作,十五六年过去了,中央11台还是那样,反反复复在用起承转合的音轴演绎着一段又一段历史故事、戏曲名篇。中央11台还是那样,爷爷却再也不是十几年前健健康康的爷爷。
我真希望可以倒流回那个时候,每天下午我放学回来先看看电视,看累了就给爷爷调中央11台,跟着他一起看戏曲。爷爷坐在椅子上,斜着身子,翘着二郎腿听得津津有味。我根本看不懂,盯着电视里戏角儿复古浮夸的妆容,等奶奶叫我们吃饭。
我真想回到那种,可以陪着他们的小时候。
“问余生有何风光,只落得泪万行,愁千状。”我看着身边躺在病床上打着点滴睡意渐起的爷爷,被电视里《长生殿》的唱词戳中,哭得面目全非,哭到头痛,不明白生离死别的意义。
问余生有何风光。如果没有他们,我的童年也没有了。
离开的下午,我跟爷爷告别后在电梯里痛哭流涕还要赶紧擦干眼泪恢复表情,因为还要跟奶奶告别,不能让她担心。大人们安慰我爷爷奶奶年龄大了,如今的事在所难免。我知道,我明白每个人年龄到了都有与世长辞的那一天,这些道理我都知道,但我就是接受不了,有一天会是我爷爷奶奶。
没有一场离别不荒凉8周了。这8周我始终没有想明白生离死别的意义。如果是为了让我学会珍惜,我宁愿永远学不会。我宁愿永远都学不会。
但我明白了爷爷奶奶对我而言的意义。我比大多数人幸运,从小至今的20多年人生里,命运给了我满分的、来自爷爷奶奶的温暖与关爱。
《寻梦环游记》的后半段,流浪鬼请求小男孩回人间把他的照片供起时说,真正的死亡,是世界上再没有一个人记得你。我知道,我的爷爷奶奶永远都不会离开,以某种方式。
永远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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