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有一个书房

文/幸福

我想有一个书房

一直羡慕写字为生的人，想象着有书房的人家，书架上整齐地摞满了书，书香扑面而来，萦绕在鼻翼间。书屋里，有一个原木质地的写字台，桌子上有一盏老旧的台灯，在黑魆魆的书架包围中，在桌面一角投下橘黄的灯光。

拥有这样一间书屋的梦想，伴我走过了少年时光。

我不知道是在哪，到谁家串门时，看到了这样的书房。从初见时的第一眼起，它在我心里的震撼，便印在了我的记忆中。

好长一段时间，我闷闷不乐，茶饭不思，躲得远远地，顽固地怀念着这个书房。

手里端着苞谷面酸菜糊糊，热腾腾在碗里变凉，浸成了一坨。

母亲伸过来左手，搭在我的额头上，量了量。“头上也不热啊！你怎么了，不舒服么？”

我撂下饭碗，竹筷子跳了起来，掉在了地下。

“今天的酸菜面糊，实在太难吃了！”我跟她赌气似的说，没等母亲弯腰拾起筷子时，我扭头甩上门，走了出去。

我心里后悔。可是我该怎么样给她开口，好意思去她跟前说：我想要一个书房呢？

那也是我第一次闻到书的味道，并不像我一直爱用的“书香扑面”中的那么香。准确地说，有一股经年累月的潮湿与腐殖后，混合成的发霉的气味。淡淡地，飘荡在空洞的房间，不好闻，也不香，可我却喜欢上了这种书香满溢的味道。

写字台上硬塑笔筒里，斜插各种各样的笔，懒洋洋地躺着。挨墙边的书柜，从脚底下码放的书，砖块一样砌起一面墙，挨到了屋顶。书房面积局促，容下站脚即可，够一两人勉强转身，踮起脚从书架上取下书。书房因为有密密麻麻的藏书，显得主人的儒雅，让人感到无比舒适和惬意。

到我上初一，家里请来了木匠，用沙枣木打了一张和面的案板，打了一个装棉被和衣服的立柜，剩余的边角料，打了一个写字台。木匠师傅的推子，光滑地来回滑动，一朵朵木花，在桌面上欢快地跳着舞。我在旁边看得出了神，欢天喜地的样子。“桌子漂不漂亮？”木匠师傅回过头来，看着我，笑着问道：“哎，小伙子站起来，过来！你，喜欢它吗？”

“当然喜欢了。”我说。

木匠停下了手中的推子，摸着我的脑袋，“你个子太小了，等长大了就行了”。

“你快点做出来吧，我现在就想用。再说，为什么非要等到长大以后？”

我就不明白，人多大才算长大。我心里想，“等我长大，能挣钱了，我想有一个书房”。

那位打家具的木匠师傅，手艺精湛，远近闻名，轮流被请到各家打家具，每户人家每天给他管三顿饭，算作报酬一部分，额外再看着给些工钱。伙食招待得好，家具打得结实，样子也好看。

人长得很慢，等我长大，趴到那张写字台上时，那位手艺高明的木匠，听说他已经不在人世。“给我们家打桌子的那个李木匠，听说是死了呢，唉……”父亲叹了口气，“你看，他做家具不用粘贴假木纹，也用不着油漆去画上，都不用上清漆，到现在了还能这么好看！”我们几个模仿着父亲的样子，用手摩挲着光洁冰凉的桌面，目睹木纹在圆润中交汇，现出质地自然的水漾涟漪。

高中毕业的那年，我整夜睡不着。父母亲有时突然进来，催促我赶快睡，别浪费电了。我从商店买了一支3瓦的灯管，用电线接上电源插座，就成了深夜里看书的台灯。怕我通宿看书，对眼睛不好。我喜欢晚饭后，写字或看书，夜色阑珊人寂，思维清醒，十二点过了，兴奋往往没了睡意。我没有用台灯，借助身后的灯光，将就能看清书上的字，也许眼神好，看得比较清晰。那段时间，也是我用力最勤的日子，完成三年20多门功课，取得了满意的成绩。直到台灯被用坏报废。

这时候我添置了一个书柜，原木做的，是我姐姐从旧家具市场买来的，样式很笨重，已经淘汰了的家具。我喜不自禁，将小学的作业本放上去了，书架还是空荡荡的。

有了书桌，有了书柜，父母开始表现出反感。有一年冬天，不知为何起因，我跟父亲顶嘴，惹怒了他，他生气把书扔到门外，然后闩上门。我进不去家，门口见散落一地的书，我全部撕碎。地上铺满一页页纸片，在银色月光下散发着光泽，白皑皑的碎片，连成一片片雪花。

买新台灯时，是在工作以后，用新发的工资买了一盏新台灯。尽管不是专业护眼灯，依然能让我兴奋不已。接着有了家，有了写字桌。没有书屋，把过道当做书房，桌子小巧精致，放在二楼过道里。写字桌在运到家，几个人抬着进门时，“留意——留意——”这么说着的时候，两条腿还是不小心磕在台阶上，咔嚓一下断了。我用砖块支撑起来，凑合用了两年。后来认识了康乐的一个朋友，说他会木匠手艺，让他把桌子两根断腿修整好。书桌和我朝夕相处，用到了现在。

左侧有扇边门，通往东面阳台，雨漏上挂了一串风铃。坐时间久了，起身到阳台上走走，伸展双臂，触摸天空，去够夜空中低垂的星星。书桌正前方，窗外是横卧着的南龙山，绵延起伏，透过门窗能听到大夏河的涛声，一波一波传过来，夜深人静时，格外悦耳动听。一年四季从窗台上走过，河水昼夜奔涌轰鸣。跟前伴有“大夏秋声”，是古河州八景之一，远远地还看得见“长虹卧波”、“丹霞夕照”，也是古河州八景。想一想，拉进这个窗户里的四季风景，就像照相机镜头，满满地装了那么多风景，也真够奢侈的。

今年过来，陈旧的家具，没有损坏，就被家里更换了新的。“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一向勤俭持家的母亲，在姐姐鼓动下，置办新家具。但是，我说了：“家里什么东西随你们扔，那张写字台，谁也不能动。”

新家具摆好了，给客厅腾好地方，给厨房卫生间腾空间后，全家人欣喜万分，皆大欢喜。这时我才发现，就没有书房的位置了。

居家生活貌似有很多东西必不可少，其实就是家庭摆设，我们向往倾其一生的追求，实际上很多并没有实际用处。想一想，那些曾经让人牵肠挂肚的东西，那些自以为十分坚固的家具，一旦到你拥有了它们的时候，在心里已不再那么举足轻重，审美已在人的感官之外。

世界上，有什么东西放不下？漫画家郑辛遥说：“放得下，叫举重；放不下，叫负重。”松开手，送走烦恼。懂得了轻装前进的人，只有生命的贵重，那些轻易被人忽视了的真情，值得一生去呵护。

我羡慕靠写字为生的人，他们的书屋，在生活中占据的比重，在物化的世界，拥有一席之地。羡慕那些读书的人，有属于自己的一块精神领地。每天坐在写字桌台灯下，或者侧躺沙发上，读书或看电视，停顿在忙碌了一天后的家里，回想刚刚过去的白天，每天里一幕幕的故事，那是人生惬意的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