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返乡。在依旧有炊烟的村庄里,山水亮丽如梦里的笑容,每条小路清秀得像一句诗歌。炊烟窈窕,空气微甜,草木生香。白米黑炭,铁锅柴灶,方桌长凳。简单的生活,贵重的安宁。
“你奶奶年轻的时候,在村子后山的茶园里采茶,每晚回家时都要穿过一片菅芒花,她与菅芒花齐高。菅芒花雪样的白,她的发墨般的黑。她走过菅芒花丛中,把我的目光一直带到河的对岸。”爷爷抚摸着批把树苍劲的树干,他的手和树是一样的古黄色。微风吹过,枇把树沙沙作响,似乎也回忆起了那片属于爷爷奶奶的旧时光阴。
“爷爷,我们去看看奶奶吧!”我听着故事,小声提议。
“好啊。”
爷爷不知道,当他在枇把树下回忆着从前的时候,在仅仅一墙之隔的房内,爸爸正在用手机热火朝天地和村长谈着拆迁费的问题。爷爷走在小路上,步履缓慢,继续着他的回忆,“在我向你奶奶表明心意的那个晚上,我看她面颊绯红的跑进那片菅芒花,栖在菅芒花里的无数萤火虫哗然飞起,满天星光点点,点衬着月下波浪般摇曳的菅芒花。在星空下,她是那么美丽,也只有她,才能配得上这满天的萤火。”
“只有她才配得上……”我不由得被爷爷这句话击中心扉。
是啊!在真正的爱情里,即使她已风尘满面,亦或她早已远去,但在他的记忆里,永远只有她最美的模样。
到了奶奶坟头,爷爷把鲜花和纸钱放在一旁,弯腰清理着周围的杂草,嘴里絮絮的说着什么。才开春,迎面的风仍是刺骨的寒,它刮起爷爷的满头白发,又拂过那一身旧棉袄——那是奶奶生前一针一线亲手缝做的,终于消失在漫天的荒芜中。
“爷爷……”我望着专注于拔草的爷爷:他的动作那么谨慎,双手布满灰尘,右手被利草划破,我突然鼻头发酸,什么也说不出来。“什么事?”爷爷转过身来问我,起身时,站立明显有些不稳,是头晕了还是腰酸了?我想开口问,却又怕爷爷生气——爷爷倔强又爱逞强,从不愿承认自己已经上了岁数,更别提主动开口说自己身体不舒服了,只有奶奶,那个对他再了解不过的女人啊,能够及时发现他的变化,偷偷摸摸地找来药,又变着法儿地哄爷爷吃下……
“没,没有啊,我在想家里的批把树什么时候能结果啊?”
“哈哈,小馋猫想吃枇把果啦,你奶奶以前也爱吃呦!一见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别急,等秋天结了果,我给你们送去!”
“今年秋天……”我听着爷爷爽朗的笑声,眼睛却望着天空,阳光很好,天干净的像剔透的蓝色琥珀,而我的心里却阴云密布,波涛汹涌。
“爸,你们怎么这么早就来了,风头上冷嘞,可要注意身体啊。”是爸爸的声音,我回过头去,爷爷并没有说话,周围突然陷人一阵死寂,爸爸点燃一堆冥纸,火苗在坟前一晃一晃的跳动,他的心也跟着颤动起来,沉默良久,爸爸终于开口对爷爷说:“爸,我有事和你说。”
窗外,枇杷树在将要陨散的残阳中沉默,它似乎也知道了自己的命运。“不能砍这棵树啊。”爷爷靠在床头,两眼直直地盯着窗外,又一次陷入回忆中。
“这棵树,打你奶奶嫁进咱们家的时候,就种在这了。每年枇杷成熟时,她总让我爬上树给她摘枇杷果,我勉强抓着那时并不粗壮的枝干,把摘好的枇杷果小心翼翼的扔给站在树下的她,她看我笨拙又认真的样子,笑容比任何一朵花都灿烂。我以为她是自己贪吃,可不知道都是为了我,那几年我身体不好,总咳嗽,你奶奶听说枇杷有止咳润肺的功能,就变着法子将枇杷熬成中药给我喝。那段日子,家里总是绕着清清凉凉的枇杷味,我在你奶奶的“命令”下喝着苦涩的中药,心里却总是甜的……”
手机突然震动,有新消息提示:“为了庆祝情人节,学校组织开展古今‘土味情话’评比大赛。”我扫了一眼,发现古代项榜单上名列第一的恰巧是明人归有光的“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韵华春光容易逝,十里春风不如你。
爷爷在回忆中睡去,家中的房子也将在阵阵喧闹中哄然倒塌,而枇杷树却会永远长在属于爷爷奶奶的旧光阴里,葳蕤自生光。
“枇杷树长在旧光阴。”我轻轻地在参赛区打下这一行字,突然笑了……
枇杷树长在旧光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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