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见我应如是

牧斋：

清兵闯入家门抓你入狱的时候，遍地狼藉，我却突突地生出些许安定来。半生风尘，你终于许我平静安定。

你从不曾追问过去种种，以匹嫡之礼迎我过门时如是，与我恩断情离时亦如是。

如今你身陷牢狱，我散尽家财四处求人，相依为命的模样，于寻常女子是苦难，于我，是大幸。

我一直认为，5岁，才是我人生的起点。

那一年，我被带到一个叫做归家院的地方，跟随江南名妓徐佛学艺，从此，我是市集里任人挑选的货物，买定离手，未来，只有未知。

比如，教我读书识字，也逼我终究入籍为妓的吴江周家。

比如，陈子龙。

青山见我应如是

江南贡院文人雅士，游山玩水，煮酒论诗。一水相隔，旧院里众姐妹题诗作画，钦定花榜。秦淮八艳之名，招来的是风尘零落，人肠曲断。

明月愁心两相映，一支素影独堪怜。

直到，遇见子龙。

后来想想，与子龙相恋的那五年里，结局其实早已注定。只是当时绣影旖旎，绕堤画舸，何曾分心为自己谋划一二。

他一心想入朝为官，成就一番作为，却连续两次落榜，直到第三次才中进士，当就外吏。

我脱籍从良，意欲随他一起赴任，他却欲言又止，似有难言之隐。

他害怕夫人责备他恋上风尘；他害怕新官上任，我的身份让他难堪；他害怕国难当头，迎娶我会遭人非议。

我怕你以后怨我，他说。

我还以为你宁愿我怨你，我答。

梦中本是伤心路，芙蓉泪，樱桃语。

我改名，重新来过。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情与貌，略相似。白发空垂三千丈，一笑人间万事。

从此，秦淮河上少了一个色艺双绝的杨影怜，多了一个寄情山水的柳儒士。一艘画舫，一匹白马，是我的全部身家。我泛舟湖上，与美景诗歌为伴，我广结文人义士，与他们纵谈时事，饮酒和诗。

海内如今传战斗，田横墓下益堪愁。

彼时国家动荡，内忧外患，有志之士纷纷付诸行动，以一己之力保家卫国。而我，也想如梁红玉一般，有朝一日能一身戎装，上阵杀敌。

只是，梁红玉有韩世忠的赏识，而带我上战场的会是谁？

钱牧斋。

我曾经与友人戏言，若一定要为我择一佳婿，那他的才华必要如钱牧斋一般。友人则笑言，那只能去问问牧斋先生是否对如是君有意了，否则除去牧斋本人，现今再也找不到一人如此了。

天不欺我，我见到你了。

最是西泠寒食路，桃花得气美人中。

近日西泠夸柳隐，桃花得气美人中。

我作诗，你相和。挑灯夜谈，惺惺相惜，相见恨晚。

我一身男装去寻你，你说，要送我一份礼物。

如是我闻，我闻室。

你要娶我。

你说，你不想看书便抚琴，不想抚琴，便坐看云起。

你说，你会倾其所有，许我安稳人生。

青山见我应如是

你给了我一个家，国却破了。

你做南明的礼部尚书，召集忠义之士一同抗清。你许我尚书夫人的身份，让我替你巡视军防，鼓舞士气。

我暗暗发誓，要如梁红玉一般随你上阵杀敌。

兵临城下，你，投城降清。

你说，这是保全城百姓最好的选择，为了不生灵涂炭，只能如此。

我问你，你怕死吗？你说，不怕。

我劝你和我一起投湖，保全名节。你说，水太冷了。

我心寒至极，一头扎进冰冷的湖水中，你却慌忙唤人救我上岸，要我陪你一起活着。

你终究是应了入清朝为官，我拦不住你，终于疏离。

留他无计，去便随他去。

我以为，如是此生，已成定局。

你却回来了，和我一起，资助反清义军。

我没有问你发生了什么，生逢乱世，我们并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又有何权利去质疑他人。

你回来，就很好。

曾经，我劝你自尽，如今，我要你活着。

此去柳花如梦里，向来烟月是愁端。

我努力谋生，亦奋力谋爱，我不惧殉国，亦为爱隐忍，我赤条条地坠入红尘中，亦于这乱世之中，寻得了最后的平静。

我要与你在这红豆馆里，做一对寻常夫妻。

你应我的安稳人生，牧斋，莫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