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在黎阳赌场玩得正欢,忽听背后有人心虚地唤了一声“付爷”,下意识绷直了身子,把面前的牌往桌子上一推,就要往赌场里的卫生间跑。
同台的赌徒竟也对此见怪不怪,看着小孩慌慌张张地躲匿,哈哈大笑一番,就顾自继续玩自己的去了。
赌场外,某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正四处张望,似在找寻什么。当透过透明玻璃看到走廊里飞奔的小孩时,男人下意识皱了皱眉。
“是元一?付爷当真来这里了?”想到付宣,男人不禁喜形于色。他原本是来这碰碰运气的,谁知误打误撞,竟然真被他找到了付爷的踪迹。几息之间,男人已心生一计,很快,他趁没人注意,闪身进了赌场,尾随着小孩进了卫生间。
付宣回家没见着付元一,又接到学校里老师的电话说他家小孩没去上学,想也不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小孩定然是又去他表哥的赌场胡闹了。
“小崽子,回来看我不打断你的腿!”付宣才说了生气的话,回头就看到夫人孔颜正扶着白墙下楼来,又立马换了神态,恭恭敬敬地把孔颜迎到了客厅的沙发前。待孔颜坐定,才向她交代道:“小颜,我出去一趟。虾我买好了,排骨我也买了,回头荟姨来了让她做个盐水虾和山药炖排骨,团子这都念叨好几个星期了,得让他解解馋。”说话间,付宣已经又穿好了白衬衣,系上了领带。
孔颜“嗯”了一声作为回应,看付宣有点着急,又不由得多问道:“哥,靖和发生什么事了吗?”
付宣是靖和巡风,防守靖和内外变故,纠察堂里奸细的重要人物,责任很大。孔颜自是知道这些的,此刻见付宣略显焦急的行动,不自觉就会想到是不是靖和出什么事了。
靖和当然出事了,而且还是很严重的事,一个搞不好,整个靖和就要溃败的那种。
但是付宣又不希望自己夫人因为靖和的事情而担心,何况他此次出门也确不是因为靖和,所以,在听到孔颜藏着隐隐担忧的发问后,付宣回头笑着对她道:“放心,靖和再乱,我这里安稳着呢。我出门是为了你那宝贝儿子。”
“元一又闯祸了?”孔颜下意识问道。
付宣和孔颜育有二子,大儿子付元一,16岁,小儿子付宁一,8岁。付元一已经上高一了,但依旧不改贪玩本性,老是逃课,打架。学校老师为此不知道找了付宣多少回,付宣罚也罚过,打也打过,甚至让小孩禁足,都没能镇住他。这些事情虽然付宣从来都瞒着孔颜,可小孩受罚,孔颜多多少少也看到过,所以也知道些。付宁一才上小学,人比之哥哥乖巧安静了许多,这倒让付宣孔颜都省心不少。
孔颜的一问带着无奈和痛心,付宣听出来了,怕如实相告会让妻子难过,付宣轻笑着摇了摇头,而后在孔颜面前蹲下。他单膝跪地,好让孔颜低垂着眼睑也可以看清抬头的他自己,他双手轻轻抓着孔颜双臂,温声安慰道:“瞎想什么呢,团子哪有这么皮的,他前两天才被我揍了,怎么可能还不消停?这不我今天回家早嘛,赶个放学时间,我去接团子回家。我这当老父亲的,可很久没接过儿子放学了。”
付宣这一番话打消了孔颜的不安和疑虑,孔颜释然,原是当爹的要和儿子搞好关系。这么理所当然的事情,她自然不会阻止。“那你快去吧,晚了可就接不到元一了。”孔颜催他。
“好嘞,我马上去。”付宣安抚好了孔颜,站起来后收拾东西的动作也似乎变得轻快了许多。他扣好了腕间的扣子,又把躺在茶几上的表拿了起来,在把表往腕上扣的几秒时间里,他似自言自语又似对孔颜道,“其实团子以前也不怎么胡闹的,他开始放肆是在柚子来到家里之后,我们把注意力都放在柚子身上了,就那段时间他闹得比较厉害。”
“虽然吧,这孩子什么都没说,可我能感觉到他的失落和不开心,我老是打他,罚他,也不是恨他,就是怕轻易原谅了他的犯错误,他会觉得我不在乎他。”大概是最近压着他的事太多了,付宣难得地在孔颜面前吐露了一番心思。
孔颜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正思索时,付宣已经收拾好出门了。
黎阳赌场,严耽跟在走路疾如风的付宣身后,战战兢兢。那声“付爷”是他叫的,声音不算大,没盖过赌场热闹的人声,但也不算小,至少这声“付爷”准确无误地飘到了付元一的耳中,并且让他及时脱逃了。
付宣在赌场里寻了一遭,他没看到小孩的踪影,但却注意到赌场里有几双眼睛在盯着他,有畏畏缩缩不敢看的,也有鬼鬼祟祟似看非看的。联系甫进屋时严耽的那声没底气的“付爷”,付宣知道,付元一一定在这赌场之中,并且,那几位畏缩着不敢看的,刚才一定和付元一一起玩过。至于那几道鬼祟目光的主人,付宣有理由相信,和靖和大事有关。
不想打草惊蛇,付宣一把搂过严耽脖子,把人搂到自己胸口,压低了声音问他:“小耽,你这赌场多久没清理了?”他意有所指。
严耽何其聪明,一下子就听了出来付宣话语中的意思,皱了皱眉,也压低声音回道:“之前每天都清理,后来有所懈怠了。”有所懈怠,所以赌场混进了闲杂人等,严耽顿了顿,见付宣没有要训话的意思,继续道,“是我办事不力,我现在就去清理。”
说着,严耽就要脱离付宣,去巡查赌场。
“现在就不必了,还想不想做生意了?”付宣抓着严耽胳膊的手没有松开,反而越扣越紧,严耽会意,便不再挣脱。
付宣又问他关于小孩的事,严耽本想替小孩瞒着,不让付宣找到他,但眼见赌场里不太干净,怕小孩一个人出事,遂毫不犹豫地告诉付宣:“应该是去卫生间了。”
“带路。”付宣命令严耽,言语间三分恼恨七分焦急。
小孩果然是躲在卫生间了。从听到耽表哥那声“付爷”到躲进卫生间,小孩只用了三十多秒时间,他不是第一次这么干,所以轻车熟路,就连躲,也是躲在最靠近窗户的那个隔间,以便万一付宣找来,他好有足够的时间跳出窗户,逃离赌场。
可是这次,他没遇上他常设想的那个万一,反而碰上了另一种状况。
付元一躲进隔间不久,才理顺了气息,就听外面有脚步声传来,不疾不徐,稳重得很,甚至,有点成竹在握的感觉。
是老爷子吗?
不是。老爷子要知道他在赌场,肯定气坏了,怎么还能走出这么悠闲的步伐?付元一撇撇嘴,暗自笑着自己的紧张,其实明明怕老爷子怕得要死,却还老是这样作死,还希望老爷子看到自己这样作死。多么欠揍的人啊这是!
可是,不是老爷子的话还能是谁呢?
赌场的赌客?
不可能。忙着玩乐的人来去匆匆,唯恐不能速战速决,有几个会这样不紧不慢走着的?
耽表哥吗?
也不可能。如果是耽表哥,他肯定早在距离卫生间两三米的走廊里就开始叫唤了,不会这样不说话只走路的。
那还能是谁?
付元一的耳朵紧紧贴在隔板上,双手也轻轻按压着隔板。他秉着呼吸,静静听着隔板外的动静。那脚步声越来越大,距离他也越来越近,最后在他面前停下了。随之而来的一阵安静静得可怕。付元一正觉后背生寒,忽又听到了三声干脆利落的敲门声。
“咚。”
“咚。”
“咚。”
敲门声带来的隔板的震动他分毫不差地接收到了,敏感的他竟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隔板突然被撞开了。付元一不意有袭击,被这股不可抗拒的力量一推,一个踉跄步子顿时往后移了些许,险险身子要撞到后面的白瓷墙壁上。
闯进来的那人是个剃着平头的男人,穿了一身黑色风衣内搭黑色背心,脸上也戴了黑色口罩。付元一识人不多,单凭那人那双冷冽的眼睛也猜不出他是谁,只知道他来者不善。
那穿黑色风衣的男人推开了隔板门之后也没得寸进尺,逼近付元一,只是守在门口,不让小孩出去。
他没打算做什么出格的事,毕竟,他只是想找付宣,如果这个过程中他妄动了无辜的人,可是他的僭越。到时候,不仅他大哥那不好交代,还可能给人留下笑话。
小孩的眼睛清澈而明亮,男人很喜欢看他的眼睛,这让他觉得轻松。他是苦日子里熬过来的少年,记事起便不曾拥有过快乐,自然眼睛也是阴郁的。他的大哥曾和他说,他藏了太多的事,希望有一天他可以放下所有,他大哥想见到他闪着明光的眼睛。男人很想如他大哥的愿,可是努力了很久,都没有做到。
付元一一时不知男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见男人不主动攻击他,他也没放松警惕,两只眼睛惊惧地盯着男人。两人就那样僵持着,直到卫生间外的走廊里传来了付宣的声音。
“团子,出来了,回家了。”付宣在卫生间外喊道。他怕突然闯进去会惊到小孩,所以想先靠声音提醒一下,好让小孩有所准备。他倒不知道,他这一喊提醒到了小孩,也惊动了那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
付宣的到来不可谓不及时,付元一在隔间听得付宣喊他,激动万分。“老爷子!我……”他想大声告诉付宣,他被人堵了,可他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忽然那个黑衣男人就动手了。
男人动手几乎是下意识的,之前他的意识还在游离,被付宣和小孩这一喊,男人瞬间回过神来。金牌打手在实践中锻炼出来的警觉和速度让他马上对小孩发起了攻击。等男人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把小孩掐得快喘不过气来了。
男人掐住了小孩的脖子,小孩被箍得透不过来气,难受极了。求生的本能使得小孩举起了他瘦弱的爪子,紧紧抓住面前男人的手腕,要把他的手从自己脖子上拿开。
走廊里的付宣听到小孩戛然而止的呼声,顿时脑子里冒过了许多可怕的念头。“不好!”他忽然惊呼,随后疾奔进了卫生间,严耽也紧紧跟随着进去了。
付元一始终挣脱不开那男人的束缚,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已经脑子生疼,几乎要因为缺氧而晕厥过去了。
完了。
付元一觉得自己怕是要交代在这了。可是,他还没和老爷子道歉呢。因为老爷子几次三番没有满足他的愿望,并且好几天没搭理他,所以赌气逃课,去表哥赌场,做老爷子生平最恨他做的事。他只想和老爷子单独待一会,怎么偏偏就在老爷子要找到他的时候,遇上了这种事呢?
付元一觉得很累,如若不是最后再见老爷子一面的念头支撑着他,他想他应该已经闭上眼睛,能睡就睡过去了。
看到了隔间门口那道黑色人影,付宣几乎是扑过去的。“嘭!”一拳,付宣的拳头砸在男人脸颊上,男人身形一歪,手上力道当即减了七八分。付宣也不含糊,对着男人的手臂就是一掌劈了下去。
小孩脖子处的束缚终于没了。
严耽眼疾手快,趁机跑进了隔间,扶住了全身乏力的小孩。小孩倒在他怀里,大口大口喘着气。回顾方才那危险的一幕,严耽痛心亦内疚,隐隐还有些后怕。
如果团子真的在黎阳出事了,不说付爷会怎样处理他以及黎阳赌场,首先他自己都过不了自己心理那关。
那边付宣已经和黑衣男人对峙上了。男人目光彻冷,他看了看付宣,又看了看严耽和小孩,蓦地嗤笑一声。“付爷,”他开口,“俊哥让我来告诉你一声,不要插手他的事。不然,”他瞟了一眼还没恢复过来的付元一,“我不介意多陪你家孩子玩玩。”
舒俊已经无耻到这种地步了吗?竟然用小孩来威胁他?付宣陡生恶意。开口,语气也自然变得不善起来:“回去告诉舒俊,他要怎么对付虞亮我付宣管不着,但他要是背叛靖和,我肯定不饶他!”说完,付宣委下身子,捞起意识模糊的小孩,把小孩抱在了怀里。
看着小孩一张小脸微泛青紫色,呼吸急促,付宣心疼极了。是他没把孩子保护好,所以孩子才会被人扼了咽喉,差点窒息。是他这个做父亲的失职了,是他的错。
男人已经把自家大哥的话带到,也已经得到了付宣本人的回复,任务完成,可以离开了。卫生间的窗户一直开着,轻风也一阵一阵起了又灭,小孩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凌乱。男人刚转身要翻窗出去,突的又听付宣阴沉道:“还有,有什么恩怨尽管来找我,再动我儿子,别怪我不客气!”付宣竟渐起了杀心。
男人听得一怔,继而笑了。“俊哥向来教我们,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他说。
说完,男人从窗户跳了出去,很快不见了踪影。
“我去喊人!”男人甫跳出窗户,严耽就要叫上兄弟堵那男人。可他还没来得及跨出一步,就被付宣阻止了。
“不用了,你们对付不了他。”付宣拦住了冲动的严耽,冷静道。他知道那个蒙面的男人是谁,一直知道。他是舒俊堂下第一人,行为做事乖张狠厉,曾经为了舒俊三刀六洞,舒俊的势力因为他硬生生在半年时间内扩大了三倍,这样一个人物,岂是严耽他们这些小辈能制住的?
严耽被拦,心有不甘。可因为拦他的是付宣,他也没怨言。只是在付宣说他们对付不了那男人的时候还会有一点点不服气。
“韩月,舒堂主手下第一打手。那个嫌找保人太麻烦,干脆三刀六洞堵住悠悠众口的人。”付宣向严耽介绍那个男人。
“什么?是他!”听闻那个穿黑色风衣的男人的身份,严耽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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