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张德训斥完官婢才想起韩尚宫在侧,她就是这个急风骤雨的脾气,但意识里一直避免让韩尚宫见到这一面---在她的温柔面前,张德会有一种莫名的自卑。
韩尚宫微微低下头,张德将手递给她,她犹豫片刻才挽住,两人一语不发的回到屋里。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凶,不像个女人?”张德忍了又忍还是问了出来。
韩尚宫没想到她这样坦诚,无措了一瞬,“…你,是为她们好。”又笑了笑,“其实我对长今比你要严厉多了。她小时候我还一直担心因为我太严苛,她不要跟我呢。”
张德因为她的话心情大好,哈哈笑道:“长今倒是说起过你对她要求严格,怎么,你也会骂她吗?”
韩尚宫想起从前的事情,嘴角含笑,声音饱含爱意:“长今小时候不知道有多淘气,总是违反宫规,我不对她严厉些,万一闯下什么大祸…”说着忽然神情怔忡,长今最大的“祸”,是被自己牵连…
张德见她忽然沉默,神情哀戚,忙打岔道:“要不是你那么严格的训练,我现在哪里能捡个这么好的徒弟呢?”
果然一夸长今,就看到她眼睛弯弯,“是吧?长今真的很好。”
张德看她靠在床上眼神开始发飘,知道她精神不济也不肯失礼,强撑着说话,忙扶她躺下,“我要去忙了,你好好休息,长今很快就回来。”
“…好。”韩尚宫勉强应了一声,便陷入昏沉。
从这天起,韩尚宫清醒的时候和长今一起辨认药材,诵读医书,以备将来在药庐工作。张德每天替她诊脉时,让长今也试着摸脉,让她一一描述脉象,再根据她的描述和自己的诊断一一对应,请韩尚宫来判断哪个更接近她的身体状况。韩尚宫毫无所觉,一边听她们讨论一边对应自己的状况,潜移默化已经知道了许多望闻问切的知识。
如此一个教,一个学,一个旁听,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已入夏,韩尚宫每天绕着房前屋后走好几圈,日常一切都能自理,只筷子还拿不稳,另外肠胃的损伤也难以恢复。
“在义禁府大冷天的喝了太多生水吃了太多冷食吧?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只能慢慢调。手臂却不能再拖了,出了伏天,天气一凉爽,我们就动手。”张德替她诊完脉,开心的说。
韩尚宫低头微笑,“您看着…比我还要着急。”
“那可不,你和长今比药房那些官婢学得快多了,有你们帮我,以后可以做更多事情,我当然着急。”张德毫不掩饰对官婢们的嫌弃。
韩尚宫不是个会聊天的人,张德快人快语,她每每只能微笑以对。
张德抱怨道:“这么不喜欢跟我聊天吗?”
韩尚宫抬起头看她,“没…不是,是我不太会聊天。”
张德笑道:“你说什么都没关系,只要听到你的声音我已经很高兴了,哎,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的声音很好听?”
韩尚宫很少听到这么直白的夸奖,忙侧过去掩饰已烧红的脸色。
“首医女,首医女!那个那个…!那个人不行了!”那日在海边接管长今她们一行的将校上气不接下气跑进官衙药庐。
张德脸色大变,拎起药箱就往外跑。
晚上韩尚宫和长今将要就寝,张德失魂落魄的走进药庐,坐在门口一言不发。韩尚宫和长今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张德忽然开口,“长今,去帮我摘些瓦松吧。”
长今不解,“瓦松?现在吗?”
韩尚宫拍拍长今,示意她快去。
长今后知后觉,看了眼韩尚宫,忙起身出去。
张德看着她的背影,苦笑了一声,“还是你说话管用。”
韩尚宫忙道:“不是,这孩子就是这样,不管做什么总要问两遍,我以前也总说她。”
张德像是没听到,只自顾自发呆。
韩尚宫瞧着她的脸,那是不用什么言语也能感受到的巨大悲伤,她陪着坐了一会,去屋里面倒了杯热水给她。
张德接过水,突然问道:“你恨他们吗?”
韩尚宫望着她,顿了下才知道她是说谁,“嗯,恨。”
“恨到想杀死他们吗?”
“………想。”
“如果你是大夫,你的仇人病得快死了,你要不要救他?”张德望着韩尚宫的眼睛。
韩尚宫想到崔尚宫倒在她面前奄奄一息,心中陡生恻隐。眼前又闪过明伊死时的情景,郑尚宫临去时孤独的背影,长今在自己面前受刑……
想了半天,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张德呼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她对着韩尚宫笑了笑,“我的仇人快死了,旁人叫我不要救他,我也不想救他,可是…如果不救他,我…我却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
韩尚宫默默的看着她,眼神里有担忧也有心疼,好像她往常看着长今那样。张德心里一瞬间冲开了什么屏障,连天地都开阔了许多。
“跟我说说你的过往吧,你肯定有很多故事。”
韩尚宫低头笑了,“我无趣的很,哪有什么故事。要是长今的故事,倒是可以说上好几天。”
“啊?娘娘说我什么?”长今摘了瓦松回来,扑的满身是土,听到韩尚宫提自己的名字,忙问道。
韩尚宫嫌弃的看她一眼,“快去把衣服换了。说你什么?说你从小到大淘气的事,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又跟张德笑道,“我哪个仇人也比不上这个冤家,跟她一起提心吊胆,少活十年肯定有的。”
长今嘿嘿笑道,“那您还不是一样喜欢我。”说罢转身跑了。
韩尚宫没想到在张德面前反被长今打趣,微微不自在,“这孩子真是…”
张德来时的低落消沉已经一扫而空,恢复了平时的元气,笑道:“打扰你休息了,谢谢你陪我,我已经有主意了。”
韩尚宫微微惊讶道:“啊,是吗?我什么也没做…您快去休息吧。”
张德拎起药箱,笑吟吟的望着她,韩尚宫以为她有话要说,用眼神询问,张德却笑着转身离开了。韩尚宫想了半晌,不明所以,见长今已换了干净小衫,忙催她赶紧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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