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时初已经很久没来我的小院找我了。
我放下手中的画本,推开窗,望着院子发呆。
院里种着几棵桃树,阳春三月,正是桃花开得正旺的时候。有风吹过,那些桃树发出簌簌的声响,便有几朵花瓣落在了树下的秋千上。
那是时初亲手为我架的秋千,但我已经好久没有荡过那个秋千了。
“小姐,您可受不得冷风呀,小心吸了凉风,夜里要咳嗽的。”丫鬟见我衣裳单薄,忙放下手上的活儿,小跑过来给我闭了窗。
贰
我叫时宁,是京郊的医馆时家的独女。我爹名时景,本是一名乡野郎中,却因治好了我娘的痨病,两人互生情愫,我爹便入赘我娘家,做了上门女婿,还开了时家医馆。两年有余,便有了我。
现如今,我爹年事已高,就盼着医馆能有人继承,好和我娘去游山玩水,做一对神仙眷侣。
但现在看来,这“继承人”不可能是我。一来我是女流之辈,医馆坐堂肯定不妥,二来是我随我娘,身子骨弱,经常是病恹恹的。我爹不把医馆交给我,也是怕砸了他自己多年苦心经营的招牌。他给医馆招募了诸多学徒,时初就是其中一个。
时初是我时家收养的孩子,大我四岁。我七岁那年,第一次见到时初,他晕倒在我家的石狮子旁,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时初的家乡遭了灾,父母在来京路中被害,本想来京讨口饭吃,可在路上干粮就断了,便晕倒在我家门口。爹娘看他可怜,便收了他做养子,起名时初。
叁
时初长大一点了,就整日去医馆里帮忙,陪我爹上山采药,晾晒,收集,分类,都是他干的活儿。当然这些都是我娘告诉我的。我不经常去医馆,也不经常见时初。我每日都待在别院里,诵读,下棋,做针线。
时初也偶尔会来,替我煎药,笑着看我把药喝完。我有几次不依,嫌药苦不肯喝,他就拿出集市上买的糖人,“乖乖喝完,就把糖人给你。”这法子很奏效,于是他每次来别院,都会带一些我没见过的新奇玩意儿。
但我不喜欢时初,还暗地里骂他“狗腿子”。
自从时初来了时家,爹娘对我好似没有之前那般好了,吃饭时候也会常常给时初夹菜而忽略了我。我暗暗发誓,一定不会给时初好果子吃。
医馆渐渐忙了起来,时初来帮我煎药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之后便一直是丫鬟们给我煎药,我开始想念时初,想念集市上的糖葫芦和各种模样的糖人。望着那碗又苦又涩的汤药,我胃里一阵翻滚,趁着丫鬟们不在房中的功夫,索性将那汤药全数倒进了花盆的土里。就这样,一连几日,我都没有喝那些汤药,我心中暗爽,当然这些事情,除了我,谁也不晓得。
依我看,爹打算将医馆全权交给时初,好在他在这么多年也算没白学习,爹去置办药材的时候,他也将医馆打理得井井有条。与此同时,爹和娘游山玩水的计划也就尽早提上了日程。临上马车前,爹嘱咐时初要照顾好我和医馆,之后又将时初叫到一边悄悄地说了几句话,我没能听清。娘摸了摸我的头发,要我乖乖在家,听时初的话,然后叹了口气,一步三回头地上了马车。我和时初,一个泪眼汪汪,一个面色凝重,望着马车绝尘而去。
肆
之后的几天,时初一直是医馆和家里两点一线,我偶尔起的晚,连见他一面都是奢侈。我无聊的紧,便嘱咐丫鬟留意他的动向,包括他几时离家,几时出门。而那些汤药我也是断断续续地喝着,身子倒也没什么不妥。
这天,许是医馆无事,他回来的比往常早,到家后便径直去了书房。我做贼一样地溜到他的书房门口,拦住了给他送茶的小丫鬟,自己端着茶,敲了门进去。他看到我,先是惊愕,将桌上的药方用袖子拂了拂,眉头紧蹙。
“你来这里做什么?”他问我。
“这是我家,我有哪儿不能去的。”我上前去,将茶放在桌上,问他:“你藏什么,这些药方,我才懒得看呢。”
话虽这么说,我只身去抢被压在袖子下的药方,袖子却不小心碰倒了杯子中的热茶,茶杯倾倒,茶水倒了一桌子,他的袖子和药方无一幸免。
我一下慌了,忙上前擦去他袖子上的茶叶,他却很大力地推开我,我一个趔趄,撞到了角落的书架上,他却顾不上看我一眼,急忙去翻看桌子上的药方,那药方薄薄的纸已被打湿,纸上的墨也已被洇湿,看不清字迹了。
我本来只想和他玩玩的,哪知道闯了这么大的祸事,但我还是觉得很委屈,以前就算我再淘气,他都没有对我凶过,这次就为了几张药方?我气急,顾不得拍拍身上的灰,忍着泪跑出了书房。
伍
之后的第一天,时初没来看我,第二天,第三天……亦是如此。
我盼着他能来看看我,给我道歉……唔,不道歉也行,能过来看看我也好啊。
我承认我很依赖他,虽然我从来没叫过他哥哥。
他最后还是来了,但不是作为亲人,而是作为大夫。许我那几日断了药的缘故,这几天天气骤凉,我便开始咳嗽,时不时还咯血,丫鬟们吓坏了,忙去医馆找时初。
时初来得匆忙,他大步走近我的床前,我还能听到他的粗喘声。但是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和我说话,我也把头扭过去不看他。看完诊,他支走我房里的丫鬟,问我,“你是不是未按时服药?”我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心虚而又胆怯,索性闭了眼不答他的话。
他扭头,看到那盆枯萎了的颜色发灰的盆栽,叹了口气。
我把头埋进被子,不敢看他的脸。
“阿宁”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叫我,“其实……你的病……不是那么好治的,这些药,只能暂时稳固你的病情。而且,干爹此行,不是他们所说的游山玩水,而是去为你求药。”
我心里一惊,艰难坐起身来,“你说的是真的?那那日书房里……”
“那是为你写的药方,这几日我查遍古籍,想找出能治你病的法子,但是……阿宁,我希望你这辈子能平安喜乐,可我连这都做不到,我是不是很没用?”话未说完,他便紧紧搂住我。
他说的倒是真切,我倒希望他是骗我的,我只是身子骨弱一点,哪有什么绝症啊,我还没有把京郊这百十家铺子逛完呢,我还没有让阿娘教我怎么秀鸳鸯花样的荷包,我还没有尝过林家铺子里的桂花糖糕呢,时初说过要给我买的,还有好多好多我没有做完的事……我还没有想完,便不省人事了。
陆
之后几日,时初没去医馆,他一直衣不解带得照顾我,直到我醒来,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他。阳光照在他的眼睑上,那么柔和,我突然觉得这一世,真的很值得。
好在爹的人脉广,为我求得了药方和稀缺的几味药,当然也花了大价钱。
时初还是像以前一样照顾我,事无巨细。他喂我喝药的时候,我突然有那么一点点心动了。
用了好药,我的病也见好,但时初告诫我药不能停,否则有我好受的。他见我整日待在屋里烦闷,便提议带我去集市上逛逛。这样的日子千载难逢,我匆匆梳了洗,更了衣,拉着时初就往外走。
集市好不热闹,卖吃食的,小玩意的,琳琅满目,好生热闹。
我们逛了好久,突然看见前面有卖糖葫芦的,时初便问我想不想吃糖葫芦。不等我回答,他就拉着我,掏出银两,“老板,这些我全都要了。”我拽拽他的袖子,准备拒绝的时候,卖糖葫芦的大叔先开了口:“姑娘,你相公对你可真好啊。”说罢便将那草靶子给了时初,自己拿着银两高高兴兴地走了。
我气急,买那么多糖葫芦,怕不是要我生出蛀牙来?正想埋怨他,便扭头瞧见他红着的脸,像猴屁股似的。为了掩饰尴尬,他从那草靶子取下一串糖葫芦来,递到我面前。
“许久未吃糖葫芦了吧,快尝尝。”
“时初,今天的你……有点反常哦。”我望着他的眼睛,咬了一口他手中的糖葫芦
“嗯,真甜。”
古风沐沐
电台配乐:《雪山》
作者:梨落,一个有灵魂的热爱文字的新人写手
主播:余独不觉,轻书悲欢离合,浅尝人间百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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