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是庐陵世子李高,天纵奇才,文武双全,这当今天下,少有的麒麟之才,可偏偏被父母的恩情绑着,被迫娶了个武人之女。
成婚的那日,爹娘和家中弟妹都是极为开心的,他们都龇着牙,拍着手,夸赞李高的未来妻子是个怎样贤德的小女娘。
但是,这份喜悦除了当事人以外,几乎阖府上下全感受到了。
在李高心中,朱氏不但长相粗鄙,而且脾气暴烈,一言不合便会拔出随身佩剑。
并且这朱曼娘还是个心思诡谲之辈,惯会用手段在府中收买人心,鼓动大家都与自己抗衡。
总之在李高这个夫君的眼中,能文能武的朱曼娘,年少时不如他房中的杨桃水灵;中年时不如青楼里的花娘有风情:到老了,临了了,还不如他的青辉长命……
吕青辉是李高府上唯一有名份的平妻,早些年还是先帝赐下的美人,生得极其窈窕,出身名门。
若没有朱曼娘,那端是个做主母的好料子.
可惜了,可惜了,朱曼娘的亲娘是为救自己而死,那她正室夫人的地位,这辈子恐怕也是无人能撼动了……
那还是李高年幼之时,皇帝昏庸,朝中奸党妖妃横行。
他李家身为皇室宗亲,自然也是受到迫害流放的。
在李家流放庐陵之时,李家 罹难,饥寒交迫,自然是树倒猢狲散的,真多亏了有忠仆贞娘,对李老夫人不离不弃,帮助她照顾年幼的儿子—李高。
后来贞娘婚后嫁给庐陵当地的一个武夫,生下了朱曼娘.
那时朝廷之中有奸人派出杀手,打算谋害李高,企图让李家这一脉就此断绝。
还是贞娘在危急时刻,舍命保护幼主,这才为李家护住香根。
只可怜朱曼娘小小年岁便痛失亲母,当时李老夫人也感念贞娘德行,这才大手一挥,为一对小儿女定下了亲事。
在起初李高自负有才,又长得风流倜傥 ,就算与朱曼娘同一房檐下吃茶,也是嗤 之以鼻的。
不过李高倒是十分忠爱自己房中几个美貌的丫环,就算后来就入京任职,一去八年,也是并未携朱曼娘前行。
可自打李高在京都任职,人过中年之后,偶然得知生母在庐陵重病,回乡探母,看家中井井有条,弟妹也都有了妥善归宿,就连母亲丧事也由朱曼娘一手操办.
这才决定接妻子上京,可是就在二人上京途中,李高却不幸遇刺。
朱曼娘以一敌五,不惜以伤换伤,才换得李高平安。
事后李高大受感动,夫妻十五年,还是在朱曼娘人过黄花之后,二人才头一次圆房。
朱曼娘是武人,本就性子单纯,直率。
就算李高对其大有改观,可这也并不代表偏爱。
自打朱曼娘冒死高龄为李高产下一女之后,圣上感念李高身为宗亲,却人到不惑,还没儿子继后香灯,便为李高下旨,赐下了一个美妾,便是吕青辉了。
要说这吕青辉的父亲本也是镇守边关的一员老将,她想当初秀女落选,却阴差阳错成了宫中女官,现如今又被莫名抬入了李高的府上。
李高胸中自有丘壑 ,虽然并不是急色之人。
可那吕青辉不但容貌脱俗,而且涉猎诗文古籍,做为红颜知己,就算明知碰不得,却也赏心悦目。
李高这一枝在多年之前,太祖在位之时,久久无子,也是曾经被众臣议储过的。
现在虽然时过境迁,可现如今却也还是会经常被圣上时时猜忌。
圣上之所以送吕青辉入府,也只不过是多个美女,加条眼线。
可他李高又怎么会为了一个细作动情?
但是无论李高如何解释,朱曼娘就像听不懂一样,背着个孩子,闷声“刷刷刷”的,只顾在院子里磨刀。
李高迎娶吕青辉入府三天,奉圣旨与她共居一室,虽并且发生任何越举之事,二人只手谈棋局,却丝毫不敢闭眼打瞌睡。
因为李高倒并不是怕吕青辉把持不任自己,坏他清白.
只是自己这一闭眼,耳边听着的朱曼娘磨刀嚯嚯,这梦境之中便一片血腥,刀山血海,无边恐惧……
自从吕青辉过门,李高除非不在家,否则便会被朱曼娘闹得鸡飞狗跳,筋疲力尽,就更是没有精力去顾照其他的女人了,一气之下,便打发了自己屋里的所有贴身侍女。
谁知这一下更是引起了朱曼娘的不满,"好呀!李高,你这风流半生,是遇到真爱了,是不?都开始为吕青辉洁身自好了……"
朱曼娘的随身快剑是件传家宝,具体能快到什么程度呢!
就连李高书房中的梁柱,都曾被它削断六回,当真是一件削铁如泥的宝器。
李高一矮身,险险躲过了朱曼娘的抬手剑,好险好险,也只差一点,自己的这颗举世无双的聪明脑袋,可就要搬家了……
"夫人也未免太放肆了些,这谋害亲夫的罪名,可是罪不容诛的!"
吕青辉冷着脸,不知情的准以为她才是这家的大夫人。
朱曼娘早就知道李高也有些拳脚,自己这一剑,准是砍不到他身上的。
可无端的被吕青辉这么一搅,便当真也恼了。
"这夫君是我的,生也罢,死也好,也都是本夫人与李高同寝同穴,你一个妾多嘴什么!妾乃贱流!妾通买卖,这些可都是古流传下的规矩,就好似咱们家中摆件,花瓶,摇凳一般,又哪里有你一个妾室说话插嘴的地方!”
吕青辉听了,微微一笑。
"夫人可切莫要忘记了,我可是圣上为相公特地赐下的良妾,是带着御旨皇封来的,我父亲可是镇守边疆的从三品,我们家背后可是官家给撑腰的!"
李高一听吕青辉抬出圣上立即便慌了神,虽然他现在也有布置,可并无太大把握。
如果现在起事,无非以卵击石……
经过李高的万般衡量,也就只好先委屈朱曼娘了,反正这天下,今后总也得有她这皇后娘娘一份,不是?
李高想着,以后总有弥补之日,便抬手给朱曼娘一个嘴巴。
朱曼娘身后背着女儿,捂着脸,满眼的不可思议.
从前老爷,夫人和父亲都劝她要嫁给李高,可其实她本不同意的,抛开两人身份差距悬殊不说,李高对她也并无感情,就算自己母亲舍命救他,他知恩图报,又能感激几年?
人生在世,一世妻好几十年,她朱曼娘也总不能指望着这点恩情,消耗着过日子!
可父亲总劝她,李高总有一日会发现自己的好,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所以尽管李高冷落自己,自己也总尽力做好一个媳妇的本职工作。
可现在看来,大约也是父亲自己想岔了吧……
李高尚未来得及同朱曼娘讲明其中厉害关系,庐陵老家便先传来了李父重病去世的消息。
不过圣上寡恩,却以李高新婚,红白事不能想冲为理由,拒绝了他回老家奔丧,生怕他借机会联系上父亲旧部。
倒是朱曼娘挺身而出,自动请缨,回老家发丧公公。
李高还记得当时朱曼娘离府之时,是带女儿,骑了一匹枣红马.
人家一般妇人全是乘车出行,哪个像她,整日的抛头露面,就算骑个马,也英姿飒爽的……
"你可要早日回程呀!"
李高见人都快走远了,还不忘记尊尊嘱咐,但是朱曼娘却并未见回头.
这一晃便是三个月,李高也总算明白了当时朱曼娘不肯回头的理由了。
最近李高几乎是一日三信的催,她庐陵老宅攒下的信鸽都快够开席的了,可朱曼娘只一句:我要为公公守孝三年,勿念!
"她不想要我了,完了!"
这就是李高的头一个反应,可偏偏吕青辉又缠得紧,日日夜夜的监视他,他丝毫也不敢怠慢。
时过半年,最后李高也是实在忍不住了,朱曼娘已经从之前的回信只有聊聊数字,发展成了十鸽九不回.
摆在他面前只有两条路;一是抓紧时间起事;二是天下有了,蛰伏待机,老婆没了……
“今个咱们就把话坦白了吧,你到底想怎么样?"
大约李高自己都没发觉,夫妻便是这般模样,不知不觉中,李高这个“贵公子”便也有了朱曼娘的市井的模样。
吕青辉微微一笑,拔了拨笼中香熏。
"夫君明鉴,妾只想有个孩子,以后也好安身立命……”
就在二人颠鸾倒凤之时,李高也是头脑一热,大约也并不知道是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
李高也许是错把吕青辉当成了朱曼娘:也或者是真的太想要吕家手中的势力,必竟要以他一个人的力量,去撼 动一个王朝,还是太孱弱了……
总之三年以后,当朱曼娘重新回到李府,吕青辉与李高的儿子也会叫她“大娘了”,能走,能笑,能蹦,能跳,伶俐可爱。
朱曼娘扯了扯嘴角,似乎感觉有些尴尬。
倒是吕青辉先开了口:"姐姐一路劳累,我已经为你和怜儿,收拾出了房间……”
在这三年之中,以吕青辉的美貌和智慧,她不但早已成为了李高最亲密的爱人,而且他们还是相互信任的盟友,并肩做战的伙伴。
"好!”
朱要娘声音艰涩,当时就感觉有什么东西裂开之后,就再也无法复原。
也许……也许她这一次就真的多余回来……
可一个月后,更加让她后悔的事情便来了,圣上由于畏惧李高近年来的势力,打算辖制他,竟然打算给自己十二岁的女儿指婚,嫁入宫中,当皇子妃。
“不可以,不可以,怜儿是万万不能嫁入皇室,李高,我愿意退出,回庐陵也好,上西天也罢!我现在只有怜儿了,就看在她也算你的血脉的份上,就请你救一救她吧!”
李高扶起自己的夫人,也是真的生气了。
"夫人何须如此?怜儿她终究也是我的孩子……”
在答应朱曼娘之后,李高不久便一头扎进了吕青辉的房中商议对策。
只因她从前在宫中服侍,在圣上面前,也总算还有几分颜面。
却没有想到李高本想冒死入宫,搭救女儿的话却被吕青辉一口 否决。
"夫君不如先顺着圣上,为怜儿定下这门亲事又如何?反正怜儿尚小,他们又不能真的对她如何!待 我们依计策行事,麻痹昏君,让朝廷众人皆以为夫君是个庸碌之人,来日,也好方便夫君行事!"
自古男子为了成事,父母双亲皆可性牺,就更别提一个与自己并不亲厚的女儿了。
待有朝一日若李高成事,那他便是天下共主,女人还不是一抓一大把,还缺个无足轻重的女儿了!
尽管在怜儿大婚的那天,朱曼娘卑微的伏在吕青辉脚下,一再表示愿意让出“夫人”之位,任她处置,只为换回女儿。
可李高却只莫名觉得朱曼娘糟心,一个市井妇人跟谋略过人的吕青辉相比,只知儿女情长,到底是肤浅了些。
大家本想着来日方长,可令李高没有想到的却是朱曼娘在女儿大婚当天便呕血不止,高烧不退,只七八个时辰,便撒手人寰。
同一天,宫中也传来了怜儿突染重病暴毙的消息。
有眼线来报,在新房之外听到了怜儿小姐一整晚的哀号。
小小的人儿,在下葬的时候,已经被折磨的不成样子……
一时之间,喜事变丧事,李高接连丧妻失女,瞬顺白头.
由于圣上怕他心存反意,不准他扶灵回庐陵,只得朱家岳丈前来接灵。
"泰山大人……"
李高深施一礼,欲言又止。
这个习武的糙人,妻子女儿 之死皆因为他,想必现如今也是痛极了的!
却没想到朱父也只是淡淡的 撂下了一句;
"现如今,她们与你,也真的算两清了……"
李高本为皇室子孙,却深受昏君搓磨十数年,终于在丧妻失女之后,挥动义旗,举兵造反,在其47岁那年坐上龙椅,登基为帝,自命年号,哀帝。
哀帝在位共十四年,勤政爱民,只是终生并未再册立皇后,就连太子也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美人,酒后承宠诞育下来的,并非吕青辉之子。
待李高功成名就,圣驾再临庐陵,这才发现岳丈当年并未把妻子女儿葬入李家祖坟,就算是早些年安葬的朱夫人一贞娘,也已经人去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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