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陈蔚文
兰溪人,70后女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发表小说及散文随笔数百万字。作品见于《人民文学》《十月》《大家》《小说月报》《钟山》等刊,被收录多种国家级年度选本。曾获“人民文学散文新人奖”、“林语堂文学奖”等。在网易“读书名博”开设有博客专栏。出版小说集《雨水正白》、散文集《见字如晤》、《有得浮生一日凉》、《未有期》、《叠印》等10本。
陈蔚文曹山寺
1984年的冬天,外公葬回老家抚州宜黄。若干年后,再是外婆,归入那片山清水秀的故土。这些年,我回去过若干趟扫墓,确切说,经宜黄去芙蓉山下的南源乡,当天来回,步履匆匆,几乎未在宜黄认真停留过。
也因此,与曹山寺的相见晚至今春。
头天一直下雨,次日去曹山寺,雨住云轻。从宜黄城朝西南方向行出十余公里,一路只见重峦叠嶂,烟雾轻笼,很快便到了陈坊村曹山风景区内。
曹山原名荷玉山,四周山峦如莲花绽放,落于其中的曹山寺犹如莲心。正对着寺庙的山名供养山,其形如碗,意味供奉。
“环若列屏、林泉清碧”“宅幽而势阻、地廊而形藏”,曹山寺正应和佛寺最理想的布局模式。它占地52亩,周边山林400余亩,山寺融合,整饬宏伟。
进到寺内,只见大雄宝殿飞檐舒展,斗拱雄健,建筑风格延续唐代寺院的布局:以殿堂、门廊等构成以庭院为单元的群体,有明显的纵中轴线。沿中轴线分布山门、莲池、佛阁、大殿等,中间连以横廊,划分几进院落,构成全寺主体部分,殿堂成为全寺中心。
进到殿内,抬头,竟无通常宝殿内金光之气!三尊由缅甸玉石精雕的玉佛跌伽而坐,泰然温润。一盏明灯垂下,光氲映照,案上供奉几大束优美枝条,夹以紫花,毫无俗俚气,别有清雅。
再看寺内其他景观,亦贯穿这清雅。疏落的草坪,沙地,假山,衬着如黛远山,折射出“心量广大,犹如虚空”的禅境。
寺的后院有株千年银杏,是曹山寺创始人本寂禅师亲手栽种,这棵银杏曾被雷劈烧焦过,据说1982年,曹山寺迎来复苏契机,开始祖庭的中兴新时期后,银杏树也神奇地发出新枝。
“青青翠竹皆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眼前这株银杏虽经百千劫,兀自屹立,果真如“信”的化身。
远远,走过几位缁衣僧鞋的比丘尼——从资料中得知,曹山寺是目前全国唯一一座女众驻锡办道的祖庭道场,亦是全国女众道场唯一挂起曹洞宗钟板的寺院。寺里的女众弟子,每日依旧按照曹洞的钟板行止,早晚四支香,冬季参禅夏安居,如法如律行持,至今已举行八个禅七法会。
曹山寺现任住持养立法师参加2016年“第三届世界佛教杰出领袖颁奖盛会”,以英文演讲,获“第三届世界佛教杰出领袖奖”,这也是中国比丘尼首次登上世界性的佛教论坛发表演讲。曾是医者的她很重视曹洞佛学院的治学,主张学修并重,上课和禅修同时进行。养立法师还提出了曹洞佛学院的三点办学特色,其一是让学僧在学习佛法的过程中不脱离僧团的生活;其二是实现从“农禅并重”到“文禅并重”的转变;其三则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学院每年组织两次行脚活动,到全国各地参访。
她们的行脚,是怎样一场行走?“不是风幡不是心,迢迢一路绝追寻”,不管个人的身世经历,如今都追寻了明月清风。
银杏树再往前行,是本寂禅师墓塔。本寂,据说19岁在福建灵山出家,25岁受戒,“文辞遒丽,富有法才”,得宜丰洞山高僧良价禅师真传,唐咸通年间来到宜黄弘扬宗法31年,形成了一套诠释禅的系统理论,被称为“曹洞宗”,为中国佛教禅宗南宗五大派系之一。
我对禅宗知之甚少,根器也浅,倒是读过一些公案,内中充满机锋,尤其五祖传衣钵给慧能,讲到“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一则印象深刻,却究竟不解菩提真义,离“事理圆融”更是太远。就像喜欢听歌者邝美云的专辑《禅美云声》,但多从旋律歌声出发,并不解“禅”意。
前阵子读《梁启超谈佛》一书也是读得云山雾罩,不过记住一句,佛解释因缘最爱用的几句话是“有此则有彼,此生则彼生;无此则无彼,此灭则彼灭”,一切事物皆是五蕴的因缘和合。也即说,我们的生命,不是无因而生,不是由天所命,是人自己行为的总和。梁启超先生用了一宜兴茶壶作喻,茶壶越旧,泡的茶越好。因每多泡一次茶,壶的内容便生一次变化。虽每一次喝完,倒掉茶,壶洗净,表面看来什么也没有,但每一次茶的精渍都浸入壶内,最后即使不放茶叶,冲入开水也能有色有味。人亦同,每次行迹、心念,都会在世间留下不能磨灭的魂影。
这点与洞山良价法师与本寂认为的不谋而合——佛在性、心中,心即是佛,只要心中默究,即可显现佛性。反之,无明风起,自设障隔,便会陷入各种迷失与缠缚。
换句通俗的话说,人便是那把壶,无论十方丛林或百丈红尘,向善若水,不管顺逆都怀持净愿,把德“养”好,茶味便能更好。
本寂禅师的墓塔前,石碑上的字迹早风化斑驳,内质的精神却流传了下来,那是多少年也不会灭的。1937年,弘一法师在南普陀寺佛教养正院有一番谈话,说起有一天,在泉州开元寺,已是黄昏时候,他在学僧宿舍前面的大树下立着,各房灯火发出很亮的光,诵经之声朗朗入耳,一时心中觉得有无限欢慰!可这种景象恍如昙花一现,不久就消失了。但当时的景象,却很深地印在他脑中,每每回想,便如在大树底下目睹一般。
“这是永远不会消灭,永远不会忘记的啊!”弘一法师叹道。
这个清新的雨后,在葬着我外祖父母的宜黄,在有1200年历史的曹山寺中,此时此景亦是难忘的,包括那株被雷电劈焦过,复又萌出新绿的银杏。
(文/陈蔚文)
――发表于2017年4月21日《江西日报》
陈水河整理于2018.9.11晚上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