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倪慧娟

      倪慧娟喜欢把日子中的点滴写进文字，用真诚的心灵感悟生命的美好。个人散文集《时光深处，岁月向暖》、《把每一天过成喜欢的模样》，新华书店、各大网站均有销售。其中作品《六个馒头》先后被《青年文摘》、《作家文摘》等多家杂志社和报刊转载，后被收录于北京课改版小学四年级教材。

六个馒头

      高一那年，年级组织去千岛湖春游。那时候，我们年轻的班主任新婚度假，于是更为年轻的实习老师成了我们班的带队老师。实习老师一宣布这个令人兴奋的消息，教室马上为大家的喧闹声所炸响。同学们纷纷问一些关于春游要注意的事项和所交的费用等问题，接着实习老师又问了一句：“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吗？”很长的时间，没有人举手也没有人站起来，谁也没有注意到角落里来自山区的那个女孩子，她微举着手，手指却颤抖着没有张开来，颤巍巍的嘴唇一张一合却没有声音。很久很久，女孩子站了起来，用极低的声音问：“老师，我可以带馒头吗？”一阵其实并没有恶意的笑声刺激着女孩子，她的脸通红通红的，低着头默默地坐下，眼泪无声地沿着脸颊流了下来。漂亮的女实习老师走过去，抚摸着她的头说：“你放心，可以带馒头的，没事的。” 出发的前一天，女孩子拿着饭票买了六个馒头，然后低着头好像做贼似地跑回宿舍。宿舍里几个女同学正在收拾春游要带的零食，一边唧唧喳喳地讨论着什么。女孩子直奔自己的床，迅速地用一个塑料袋把馒头装了进去，女同学的讨论声似乎小了下来，女孩子的眼眶红了。

      出发的那天下着雨，淅淅沥沥地洗刷着女孩子的心情，在她的背包里有六个馒头。女孩子没有带伞，只好和别的同学挤在一把伞下，为了不因为自己而使同学淋湿，女孩子不停地把伞往同学那边移，等到了目的地千岛湖时，女孩子的一半身子湿漉漉的，身上的背包也湿漉漉的。大家纷纷冲向饭馆吃饭去了，女孩子一个人呆在招待所里，等大家都走完以后才从背包里取出馒头。可是，由于塑料袋破了一个洞，湿透背包的雨水将馒头泡透了，女孩子就这样一边流泪一边嚼着被雨水浸泡过的馒头。女孩子还没有吃完一个馒头，同学们就回来了。她没有料到她们会回来得这么快，来不及藏起湿透了的馒头，只好匆忙地往还没有干的背包里塞。班长妍突然说，哎呀，我还没有吃饱呢，能给我吃一个馒头吗？女孩子不好意思摇头也没有点头，妍已经打开她的背包啃起馒头来。其他几个同学也纷纷走过来拿起馒头一边嚼一边说，其实还是学校食堂做的馒头好吃。转眼，女孩子带来的六个馒头都被同学们吃完了，女孩子看着空了的背包只有无声地落泪。

      第二天，到了大家该吃早饭的时候，女孩子偷偷一个人走了出去。雨已经停了，女孩子的心却在落泪，如果不是自己央求父亲借钱交了车费原本就可以不来的，可是山水是那么秀美，女孩子怎能不心动？女孩子在招待所附近的一座矮山上一边后悔一边默默地落泪。是班长妍最先找到女孩子的，妍拉起她的手就走，说：我们吃了你带来的馒头，你这几天的饭当然要我们解决呀！女孩子喝着热腾腾的粥吃着软软的馒头，眼圈红红的。后来总有人以吃了女孩子的馒头为理由请她吃饭，使她不再嚼着干涩难咽的馒头，使她可以和所有其他同学一样吃着炒菜和米饭。女孩子的脸上渐渐有了笑容，她默默接受了同学们不着痕迹的馈赠，默默地享受着这份单纯却丰厚的友谊。女孩子没有什么可用来感谢她的同学，只有用更努力的学习，更积极地去帮助别人和总是抢先打扫宿舍卫生来表示她的感激。后来，这个女孩子不仅是班里学习最好的一个，也是人缘最好的一个。

      因为女孩子知道，同学们给她的是财富所不能买到的善良和真诚。他们的友谊就像春天里最明媚的那一缕阳光照射在她以后的人生道路上。                                                                            （倪慧娟）

二、陆咏梅

      陆咏梅在学院繁忙的党务、教学工作之余，倾心文学创作。散文集《半是期待 半是回忆》已由团结出版社出版，计19万字。《栀子花开》经婺江文学刊登后，点击量过万。

栀子花开

      端午时节，夏季的雨如期而来，像是酷暑到来前的慰藉，一阵清凉过后还是一阵清凉。雨不依不饶、无休无止地下起来，淋淋漓漓，酣畅之极。

      在清朗澄明的早晨，在云遮雨罩的黄昏，墙角边、篱笆上，碧绿翠叶衬托下，一朵朵绽放的白花就那样无语地展示在五月的风里、六月的雨里。纯净也罢、无瑕也罢，幽幽清香袅袅升腾起静默里的优雅，记忆便如风底的云、阳底的雾，丝丝缕缕明晰起来，切近起来，关于爱的、关于浪漫的、关于遥远的往事和不可测的未来。

      高考逼近的六月，考前所有疲惫都在飘飞如风的自行车的速度里消散，骑车的是兄长，惯做车后拖斗的是我，“拖斗”一做就是三年。那年的夏日雨季来得晚，雨季快来时，“拖斗”发现兄长贴胸衬衣的兜里飘散起阵阵栀子馨香。懵懂的拖斗只是拖斗啊，如今想来已如隔世般遥远的二十又三年，兄长的栀子花早开了，而那年那月那时的我只是一只拖斗，不懂花开。

      高考后的暑假，我成为兄长与女友间的鸿雁，传递他们青涩的恋情，见证一段英雄和美女的传奇，传奇终究是传奇，向美的追寻里，英俊的兄长以落魄追寻者的角色谢幕。大学第一个寒假，久别重逢的喜悦很快被兄长的泪水冲淡，我成为承载泪水的一块素帕，擦拭不去冬日雨夜的寒气和阴霾。都是高等学府的天之骄子，而他们的距离竟是城市和乡村的距离，女孩是城市丽人，兄长是农家子，兄长的纯净恋情成为精神洗礼的邀请函，一个农家孩子对城市文明的朝圣失败了。

      日历的翻阅如点炒机般快捷，历历在目的往事都不关六月里那朵暗藏的栀子，可是在我，曾经的拖斗、鸿雁、素帕，所有关于兄长的记忆簇拥成一朵纯白的栀子花蕾，用我所有的岁月开放在或晴或雨的朝朝暮暮里。

      去年栀子花开时，天异样闷热晦暗，商场征战多年的兄长开着奥迪车路过我居住的城市，相约在咖啡屋见面。生活锦衣玉食、社交呼朋引伴、家有娇妻美眷，隔着香烟弥漫的雾气，看事业有成的兄长如看千年前的栀子花，他英俊依然。二十多年的人生精彩演绎，到头来，我聆听的却是兄长婚姻困局的痛苦，在他烦恼无限的神情里，照见一个屏息凝神的忠实聆听者。栀子以静默的姿态绽放，我又如何超越这样的姿态？纵有千疮百孔的无奈现实，人生赢得几时赢得几人可以将心呈现在案前？相信前世千万次的回眸才有今生一时半刻的聚首，我不愿用聒噪打破难得的聚首，感谢兄长一如当年的信任，感慨幸福的脚步总是太过匆匆。

      幸福只在遥远的感觉里，却不在豪奢的物质里。花开既已无觉，花盛水中窥看，花开花落两由之，雪藏月披且忘却。幽暗岁月里，栀子花以赤子般的纯净明丽展现，隔山隔水日子里的无限猜想替换成相见时的坚硬现实，压在记忆深处的栀子花从此挥不去岁月濡染的风雨。

      师大的篱笆墙用栀子树筑成，红房子一带有大片恣意生长的栀子丛林，周末电影院出来，大雨滂沱而下，与死党合撑一把伞直往栀子丛林奔，手捧一大把雪白的花儿，浑身上下早已湿透，伞也不知丢弃在哪个角落，与死党隔着雨帘看彼此狼狈叠出相视而笑，年少轻狂在抵足而眠的灵犀相通里彼此助长。可当栀子花开花落二十多个轮回，当年风采飞扬的死党经历了车祸、婚变，当2009年春天到来的时候，为参加一同学婚礼，我们同席而坐，谈起孩子谈起生活谈起未来，早忘了当年采花大盗的轻狂和任性。

      花开待君来，花香几时浓，人老花犹妍，人生可堪重？师大的篱笆墙和无主花丛早已成历史的记忆，惟有年少时的心境烙刻在花香馥郁的未来日子里。

      那些年，与一帮淳朴的泥孩子周旋，努力过，欢笑过，也无奈过。成才的果然是才，不成才的俨然是器，临近中考，有孩子毕业考结束就走上学徒岗位，行当是屠夫，每天往返于乡下和县城。         

      六月初的一个傍晚，校园里远远走来从城里返乡的我那年轻的屠夫，手拎一红色大塑料桶，塑料桶里挤满白色的花骨朵，那年整个初夏，每天，我的卧室办公室摆满了栀子花，那一季花香飘满整个校园，弥漫我整个教书生涯。当学生用屠刀开始艰辛的社会旅程，他首先揣摩怎样用芳香温馨老师的人生。

      岁月可以剥蚀人的容颜，却剥离不了人生偏好，每当五月底的风起六月初的水生，栀子花便如期而至，犹如黑夜里的繁星，敞亮在每一个有歌无歌的日子里，照见每一段有诗无诗的历程。菜场里论扎买的，公园里论偷采的，只要是栀子均可成为我案头的点缀，在满室馨香里工作、阅读、做家务，单调生活里添一点单纯而满足的意趣。

      五月底午睡醒来最是无绪，慵懒坐看窗外景致，蓦然发现对邻阳台上偌大一棵栀子树，布满星星般亮眼的鲜花。那一刻，我的体悟尤其深切，现代浪漫需要以物质为基础，浪漫是物质垒砌而成的精神奇葩。从视物质为俗物，到因物质所累生活窘迫，到隔岸观火看物欲横流，我终究不能洒脱。     

      我活在满室馨香里，但无法回避种种苦不堪言的现实，不能不面对种种常人难以想象的境遇，每一道坎都离不开物质基础。百无一用是书生，身内、身外两重世界，诸般煎熬欲说还休。关于浪漫的言说是那样切近又那样遥远，我竟没有能耐种下一株属于自己的栀子。遥看拥有，近看却无，栀子花结拟或正是我今世猜误不透的人生偈语？

      案头的栀子馨香依然，岁月可以昏暗，但寻求馨香的脚步不可以中断，用平朴真实的方式过我凡俗的人生，没有人可以干预。今年清明节的凌晨，我在恐怖的死亡气息里奔走在报案的路上，姐姐被人劫持了，在呼告无门的困顿和举目无亲的苍凉里几乎窒息。好在姐姐终于平安回来，又可以与我同车去故里看望年迈的双亲。

      五月底的深夜是迷人的，当车子从宽阔的国道拐弯进入城区，猛然发现白天错过的风景，道路两旁绿化带铺满栀子花。赶紧找一厂区大门边将车子停下，勇敢地做一回痛快淋漓的采花贼，厂区上了年纪的门卫看深夜来车造访，警觉出门探看，我心底正惶然，没想老人家说：“带上袋子好好摘。”我们姐妹俩得了圣旨般安心，一脚踏上绿化带，就像两棵隔年栽种的栀子，拔不出脚了。       

      姐姐刚蹲下身子，脱口而出：“没想到我们还有这样的浪漫！”那一刻明白，浪漫不是来自我酸腐秀才的痴想或矫情，也不是年少轻狂的占有和点缀，更不是富贵奢豪的衍生品，真正懂得浪漫的是姐姐，是在狂风暴雨的现实困境前依然葆有对美的执著和热爱。铅华落尽，空无所依，身无立锥之地，在两座城市两个孩子之间奔波力尽母亲的责任，却失去生活来源，失去安全保障，失去家园的当儿，依然能静下心来采撷从来不曾失却的浪漫。

      五月底的太阳是温暖的，六月初的雨水是温润的，端阳后的栀子花依然没有爽约，静静地在每一个黄昏每一个黎明开放。世事变易沧海桑田，总有一些事物可以穿透时空存有最初的气息和色泽，也因此成为我们探询人生踪迹的有迹可寻的线索，成为我们重返精神家园的通行证。

      我想我是幸运的，栀子花不经意进入我的人生来，从此就没有离开。来到市府锻炼已经五个多月，我明白自己只是匆匆一过客，市府大院里的一草一木一人一事无不新鲜，找不到任何昨日的痕迹，也常常揣想明年的此时，我身将何处？答案是个谜，容不得揣度。   

      早早来到市府大院，绕着院子兜圈走，原来竟有这般宽阔的空间，在西侧的围墙边长着三棵两米高的栀子树，繁花缀满枝头，是我平生见过的最繁盛最雍容的栀子树，远远传来阵阵花香。可以预见，明年的树干更高、树冠更圆、花事更盛，多想在花木的有常中剥离命运的无常，预见一个朗朗未来。 

      端午时节，栀子花开满江南，熟悉的洁白与芬芳让我安心。花树下，深深呼吸。                                            （陆咏梅）

陈水河整理于2018.7.22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