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荆刚下过一阵小雨,天色澄澈明亮之余,就连空气也格外清新,穆程白一行人踏马而来,目光所及之处早已不复繁华,虽说临荆是个小镇,但东靠江陵,南有水路,西北虽是群山环绕,但地产物资及其丰富,常有商队往来。
可如今这幅景象,家家户户大门紧闭,街上空无一人,一片沉寂。
在临荆镇大概走了一圈,基本了解地形之后,只好投宿在官道上最大的宾至客栈,待落脚之后再好好在临荆镇及周边几个村的情况。
最好是能找到当初那户投奔雍州亲戚的远房表亲,毕竟那个所谓的远方表亲才是引发雍州疫病的源头。
“少盟,我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镇上饮水的水源收集好了。”亲卫双手奉上蓄水的小竹筒。
穆程白接过竹筒:“自古疫病皆出于水,你马上将这水拿给下面的大夫,顺便同客栈的掌柜打听一下临荆周边小村的情况。”
亲卫接令之后随即退下,只剩下穆程白一人,细细回想从雍州到荆州江陵,再从江陵到临荆镇,这一路走来,雍州突起的疫病,江陵涌现的流民,临荆镇中的死气沉沉。
这一切的一切都来的太突然,若不是雍州发现及时,后果将不堪设想……算了,男子摇了摇头, 不管天灾人祸,该来的还是得来。
随着穆程白的眼神望去,窗外秋风瑟瑟,枯枝落叶碎了一地,给这临荆镇无端增添了几分衰败景象。
“少盟!”突然,亲卫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打断了穆程白的思绪。
“如何?找到人了?”
亲卫低下头,“算是找到了。”
“算是找到了?”男子负手而立,不威自怒:“什么叫算是找到了?”
“根据雍州的信息,那冯姓的远方表亲却在临荆镇下的村落,但……那个村子的人除了零散几户人家,别的人都已经走光了。”
“嗯?为什么走了?”
“临荆镇好像今年收成不好,准确点来说是颗粒无收,还有……”亲卫欲言又止,不时观察穆程白的神情,说话声也低了下去。
“还有什么?照实说来。”
“还有就是有的老人说,有鬼进了村子里,把粮食都偷吃了,吃不完的就毁坏了,让原本产收不多的村子更加雪上加霜,所以很多人都拖家带口的逃到江陵去了。”
他低头睨着亲卫,显然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鬼?”
“也有人说是野物……”
穆程白打断他,“那户人找到了吗?”
“不过我向村子里没走的老人打听过了,投奔雍州的那人叫冯大风,他还有 一儿一女,不过不在这儿。”
“如今冯大风已死,他的妻儿不知所踪,所以说线索到这里就断了,是吗?”
“我有问过,说他们可能是随着村里的人一起去江陵了。”
江陵?又是江陵,难道……所有的问题其实都出在江陵?不对,不对,肯定是有哪里不对……穆程白揉了揉太阳穴,试图让自己更加清醒一些,连日来的奔波已经让他劳累不堪,再加上现在所获得的零碎信息,想要找出疫病症结所在,恐怕是一场长久战了。
“既然如此,将临荆镇各个村落的水源和农作物收集好后,看来还是要跑一趟江陵!”
男子抬手示意让他退下,却又紧接着道:“对了,你带几个人驻守在这里,村子里有困难的,你就帮一帮,然后绘一副冯大风儿女的画像给我。”
亲卫领命之后退出了房间。
……
门外的绛衣女子等了许久,屋内一直未有动静,托盘内的茶早已凉了,女子踱步几许,轻声道:“神医!”屋内十分安静,久未有人答话,弄琴忍住推门而入的冲动,只得耐着性子继续等候。
布衣男子将最后一根银针收回的时候,早已大汗淋漓:“终于好了。”
池内的洛韶舞听到此话,终于收了内力,全身再也使不出一点力气,宛如置身冰窖般寒冷,手中的寒星草失了药效,枯败着耷拉在女子手中,随着女子一同慢慢滑入水中,就在此刻,眼前的男人长臂一挥稳稳将她拉入怀中:“她怎么了?身子这么凉。”
神医从袖口中掏出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也不答话,池中的男子紧紧将洛韶舞搂在怀中,带了几分急切,不由自主的拔高了音调:“她到底怎么了?”
神医道:“她没事,只是内力损耗过度,你还是多担心你自己比较好。”
男子看着怀中之人,无比温柔:“我很好,寒星草对我的体内的寒毒压制有奇效。”
“刚刚……为什么?”布衣男子停顿了几许,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问:“你知不知道你刚刚那样做,真的有可能会让你丧命!”
“我知道。”
“你知道?我看你不知道,你不要命啦?”神医听到此话,气愤道:“摊上你这么个病人,我想我上辈子一定是欠你的。”
“我想她一直留在我身边,这个理由足够吗?”
“所以你就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布衣男子压低声线:“我不管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但不能拿自己的健康和情感做博弈。”
萧宸并未答话,只默默将洛韶舞横抱而起,信步踏出温泉池,放在贵妃榻上,想要将她湿了的衣物换脱下来,随即反应过来不妥,伸出的手顿了顿,轻轻的抚摸了她的脸,抓起衣架上的外衫穿上,朝门外头的弄琴喊道:“进来吧。”
萧宸拢起衣袖,还未答话,推门声响起:“神医,我将茶重新温过,还做了一些点心,你们忙活了这么久,一定饿了吧!”
萧宸开口道:“去看看你家主子。”
弄琴听到此话,一眼便看到了贵妃榻上的洛韶舞,衣裳湿了,头发乱了,脸色也这么差,不由得急了起来:“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
神医将拿起一块点心塞进嘴里,口齿含糊道:“她没事,你赶紧带回去把衣服换了,着凉了还是得我治。”
萧宸率先撩开白帘,朝神医道:“走吧。”
“嗯?”布衣男人一时怔住,随即反应过来,拿起一碟点心随着男子出门,恢复之前的吊儿郎当,满口调笑:“你呀你呀,简直是世上最没良心的人,我还没吃完呢,就要赶人家出门,你这偏心得太明显了吧!”
……
洛韶舞醒来的时候,身上已经换上了干净的中衣,体内内力充盈,一身轻松,她正欲穿鞋下床,却猛然发现——这是萧宸的房间!
心底像是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回忆起自己倒下的那一幕,意识却格外清醒,他将自己搂在怀中,那怀抱既熟悉又陌生,是啊,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亲近过了。
从前的他们相处自然舒适,无论是天真活泼,胆大妄为,还是温柔随和,积极宠溺,每一分情感都无比真诚直接。可是现在呢?越是成长,为什么自己心里有了爱,却仿佛被这个江湖和枷锁越推越远。
弄琴端了热腾腾的汤菜进来,看见女子赤脚地上,盯着鞋子发呆:“我做了你喜欢吃的糖醋鱼,白切鸡,小炒牛肉,还有香菇竹笋汤,要不要尝一尝?”
女子回过神来,疑惑道:“现在吃?”
“你睡了一天一夜才醒,这么久都没进食,怎么能不饿。”
“可是……这里……”洛韶舞环顾自周,小声道:“这里不是我的房间。”
“可是阁主又不在这儿。”弄琴熟练地将碗筷摆好,盛了一碗汤放入洛韶舞手中:“阁主说你耗损了过多的内力,所以就让你在他房间好好休息,省得挪动了。”
洛韶舞静静喝着汤,装作不经意的问道:“那我睡这儿,他……睡哪里?”
女子仔仔细细的将鱼刺一点一点挑出来:“自然也睡这儿了。”
“睡这儿?”女子脸色一红,羞赦的神情显露无疑:“为……为什么?”
绛衣女子将碗中剔好的鱼肉放在桌上,抬头看到洛韶舞微红的脸色,嘴角挂着笑意,嘴边那一句“还能为什么,自然是为了方便照顾你。”还没说出口,门外就传来泯时的声音:“有好吃的都不叫我,这也太香了。”
布衣男子风风火火的推门而入,看向桌上色泽鲜亮,香气萦绕的三菜一汤,毫不客气的夺过弄琴手中挑鱼刺的筷子夹起一块白切鸡放到嘴里,随即满意的点点头。
洛韶舞无奈朝弄琴道:“再去添一副碗筷罢。”
布衣男子顾不上说话,只向弄琴投去感谢的目光,弄琴回来的时候手里还多了两副碗筷,弄琴迎上洛韶舞疑惑地目光:“阁主和潇潇姑娘也来了。”
“对对对,他们应该也没吃。”
女子看了看窗台外头的墨如点漆的天色:“现在好像不是饭点,怎的大家都没吃?”
说话间萧宸和潇潇也进来了,潇潇娇俏的回答道:“因为我同神医一道去了东边的林子采药,宸哥哥去收拾那些破坏哈顿节的坏人去啦!洛姐姐,神医说你为了帮宸哥哥治病,自己也病倒了,看到你没事就好了。”
“我没事,谢谢你。”
“对了,这个香包送给你,谢谢你救了宸哥哥。”潇潇从拿出一个图案精致的香囊递到洛韶舞面前。
白衣少女脸色一变,像是被软绵绵的棉花揍了一拳,说痛吧也不痛,说不痛吧,却又膈应的慌,什么叫感谢我救了萧宸?洛韶舞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说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与你无关。或者说就算谢,也是他谢我,轮不到你。
少女脸色略微发白,目光只看着萧宸,希望他说点什么,但他神色如常,未曾开口。
“潇潇姑娘,救阁主的可不只是主上一人,神医才是大功臣,你真正应该感谢的应该是神医才是。”弄琴微微一笑,温柔的将话挡了回去,将潇潇手中的香囊塞到神医手中:“神医,你说是吗?”
布衣男子充耳不闻,一口牛肉,一口白切鸡的胡吃海喝,似乎懒得加入这场混战当中去,只咿咿呀呀,口齿不清道:“我看你们也都别谢来谢去了,这么多好吃的不吃,多浪费呀。”
洛韶舞示意弄琴将香菇竹笋汤盛给大家,收敛情绪,闷声道:“先吃饭吧,这么多菜,我还愁自己吃不完。”
一时间,大家相顾无言,弄琴也只顾着布菜,唯一不同的是一旁的布衣男子面前多了一碗和洛韶舞一样的没有鱼刺的鱼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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