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杀年猪

近日偶读张爱玲的佳作《杀猪过年》，不愧是名家精品，颇有同感。就想把我儿时记忆中的杀年猪记录下来。

每逢年根放了寒假，对于我来说，最喜欢和享受乡村里到处散发着浓浓的年味儿了，整日里沉浸在即将过年的气氛中。除了和大人赶集置办年货、买新衣，还有一个盼望的乐趣，就是杀年猪。

请原谅我把这么恐怖血腥的事当成了乐趣吧。

进了腊月二十几，村里有喂猪的，一年到头猪也长成二三百斤——当然，可能也夸张，在那个纯粹靠粮食和猪草养猪的年代，猪虽然长得慢，可全是无害的正经肉啊。就说猪到了这时候，就该结束猪生了。主家在杀猪前几天，乡邻们便早早预订上了猪肉，你五斤他十斤，张三要猪头李四要下水王五要后蹄赵六要槽头（猪脖子），主家有了客户，就敢放心杀猪了。即使客户不多，放心吧，只要你把肉架扎起，管保一会儿抢购一空。事前知道哪家要杀猪，当天孩子们便早早来到猪圈旁。看着五六个大汉进了猪圈，瞅准选好要杀的猪，趁其不备，揪起尾巴拽着耳朵，在这只猪的嚎叫声和其它猪恐慌得上蹿下跳中把它赶出猪圈。出了猪圈，便松了手，猪也安静下来，被主人拿着小棍子轻松打着猪屁股，扭动着肥硕的腰身，优哉游哉地向屠宰场走去。

此时的猪，可能会认为主人赶着它去做浪漫的事呢。可怜的猪，哪会想到很快就会惨遭大卸八块的酷刑？

就这样，在孩子们的欢呼声和簇拥下，猪进了屠宰场。屠宰场，其实就是一片露天的空地，地上有固定的用来刮猪毛的大铁锅，锅下架着大木柴，熊熊烈火把锅里的水烧得几乎沸腾。杀猪专家、人称“杀猪正”的屠夫，早已穿着一身脏兮兮油腻腻还带着少许污血的工作服在等候今天的营生了。之所以叫他杀猪专家，因为他从小就跟着大人杀猪，多年来练就一手好生了得的功夫，三里五庄的养猪户，都要找他。

什么是专家？专家就是专门从事一门行业或专门研究一门学问的人。

“杀猪正”就是这方面的专家，因为他名字里有个“正”字，所以人们送他这个雅号，他也乐得接受。印象中，屠夫应该有五大三粗、膀大腰圆的形象，可杀猪正却瘦猴似的。屠宰场上已经有帮忙的大人和围观的老人和孩子们。他们就听着杀猪正如何评价这头猪的长势、膘肥程度；看着几个膀大腰圆的壮汉好像没事人似的已经把猪围在中间。马上，只见一个大汉猛地揪起猪尾巴，使其后蹄腾空，失去重心，猪头一个人在绊倒前蹄，猪被撂翻了，顺势就被死死地抓住耳朵，又猛地拎起猪头，放在一块石头上，这样有利于进刀子。就这样，几个大汉抓蹄的抓蹄，按头的按头，把猪死死控制在地上，任凭猪的高分贝震耳欲聋的嚎叫声。这时，杀猪正早已弓下身子，那把一尺多长寒光闪闪的刀被握得又紧又稳。先在猪的脖子上来回蹭两下，挺有仪式感的，紧接着凭着专家级的刀法，娴熟而准确地捅进猪的心口。一刹那，猪突然叫声小了，暗红色的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杀猪专家的手和衣袖。刀子还在继续做着抽动，一下一下地在胸腔里捅着，猪的嚎叫也随着刀子抽动的频率高一声低一声，早有拿着大盆就血的，血流快满了一盆，猪也断气了，无力地哀嚎挣扎着，大汉们也松了手，知道猪绝对不会反抗奔逃了。有时，偶尔也有猪在松手后，作势起身，被一脚踢翻，再无动静，只在那里喘着只出不进的粗气，血在嘴里喷着泡沫……

稍作休息，杀猪正接着在后腿上割开一个口子，只见他嘴对着那口子，鼓起腮帮用力吹气。那时孩子们觉得可笑，笑他不嫌龌龊，又佩服他的肺活量，那么瘦小的人咋那么大的内力呢？气筒拿来了，气管的一头带着一截管子，深深插入，便一下一下打起气来，很快，猪便被气压顶成了圆滚滚的。有人便举着粗大的棒子，开始用力地在猪身上捶打，一直打到合适的程度，人也累乏了。这步程序，是为了接下来更好的脱毛。又是稍停片刻，大汉们一拥而上，把猪稳稳放进滚烫的大锅里，来回翻滚着，用特制的刮毛刀把黑的或白的猪毛刮下来，泼着水冲洗着，一会儿猪便白白净净了。

紧挨大锅的就是一副木架子，上面挂着大铁钩，汉子们合力把猪头朝下尾朝上悬挂在架子上，才开始真正的杀猪。一把大刀，锋利地从猪的尾巴开始向下分离到脖子，马上露出令人作呕的五脏六腑，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和粪便味发散出来。可我们这些孩子们，居然不嫌恶心，反而凑到跟前，好奇地看着，好像是一堂解剖课。只见猪大肠小肠被拽得老长，心肝脾肺肾被逐一摘除，猪头被砍下……记得当时，有孩子指着砍下来的猪头，看着一块地方在一下一下地跳动着，这位人才问了个问题:快看呀，那不是猪的脑筋吗？在动呀！动脑筋动脑筋，说的就是这个吧？一句话把现场的大人乐得哈哈大笑。

被分门别类、大卸八块的猪肉刚挂上肉架子，割肉的人们便争先恐后地举着钞票，大声叫着先给我砍一刀，我相中那里的肉了……很快，几个小时过后，一头猪被分解得零零散散，进了准备大饱口福的农家的案板上或油锅里。

那时候，天是蓝的水是清的，猪肉也是香的。不是吗？还在锅里炒着炖着，喷香的气味飘出去三五条街，人们会说:哪家割肉了，真香！可如今，统购统收，猪也不是原来的猪，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再也尝不到当初的肉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