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哥哥（下）

（原创非首发，曾发表于集团月刊，文责自负）

瘦肉米粉  摄影：成亦真

宝姐姐思前想后，这么大的事情，怎能不告诉儿女呢？儿子在部队，正在转正的关键时期，再等一段时间吧。但至少也要告诉在深圳打工的女儿吧。不然，到时女儿会责怪的，谁都知道玉芬跟她爸爸最亲。想到这里，宝姐姐还是背着丈夫，给女儿玉芬打了电话，如实告诉女儿她爸爸的病情。毫无疑问，得知这个不幸的消息，母女俩在电话里嚎啕大哭。她们感到特别难过，老哥哥几十年如一日节衣缩食，勤扒苦做，还来不及享一天清福，就要被这个可怕的病魔击倒了，怎能不让人万分痛心！

玉芬以最快的速度请好假，订好机票，收拾妥当，坐第二天的航班赶了回来。母女俩事先说好了，不提病情的事，更不能在老哥哥面前哭泣，就说等他病好了就回家。

女儿玉芬的突然回乡，老哥哥很责怪宝姐姐多事，他说，玉芬这请一天假，就少挣一天工资，自己过几天就出院了，让她知道做什么？尽添乱呢。

这几天，玉芬在医院照他，宝姐姐回家去拾掇拾掇，田间地头的活儿靠弟弟照料，而弟弟还有自己的家呢！

老哥哥处处为别人着想，唯独没有他自己。才一周时间，他再也不让玉芬请假照顾他了，撵玉芬回深圳上班。玉芬怕父亲生气，影响病情，只得依依不舍与父亲告别，返回深圳。

老哥哥亲自送女儿玉芬到县城长途车站——玉芬在这里搭去省城的公交车，到省城再转乘去深圳的火车。父女俩在县城车站深情挥手道别，那时，他们并不知道，这一刻会成为永别！

住了一个月院，情况稍微稳定了些，老哥哥便念叨要回家。地里的棉花，还有家里那些牲畜，都让他日夜牵挂。医生也拗不过他，只好同意，并开了一大包药，让宝姐姐提醒他每天按时服用，过半个月再来复查。

老哥哥回家后，乡亲们纷纷过来看望，都安慰他，好好休养身体，等康复了再做事也不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那段时间，老哥哥难得过上了几天清闲的日子。

那年九月的某天早晨，老哥哥在屋后的河边散步时，碰到了在河边钓鱼的乡亲仁贵。仁贵为人直爽，心直口快，也不知道谁走漏了风声，让仁贵知道老哥哥的病情，而且，他并不知道老哥哥还蒙在鼓里。仁贵见了老哥哥，不无同情地说，“哥呀，这人生吧，就这么回事，短暂几十年光景，活一天算一天，你说，辛辛苦苦挣那么多钱做什么，到头来，眼一闭，啥都不是自己的了！”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老哥哥从仁贵的话中，听出意思来了。他联想到许多事情来。宝姐姐一直背着他偷偷地哭，有一天夜里，他起夜，还被他亲自撞见。女儿玉芬回深圳前眼睛也是红肿的，显然是哭泣造成的。儿子慧丰听说近期要回来探亲，离春节还远着呢，这么早回来是不是早了点？

想到这，他告别了仁贵，就往家里赶。问宝姐姐自己真正病情，自然还是那些话：医生说没事，先吃药，休息静养，过几天再去医院复查。老哥哥再也坐不住了，趁宝姐姐去地里干活时，一个人偷偷去了县医院。

找到给他看病的主治医师后，老哥哥耍了点小聪明，他对医生说：“大夫，我已知道我的病情了，请问，像我这种情况，还能坚持多久？”医生以为家属可能已把实情告诉过他了，因此没有提防，就原原本本告诉他，肝癌已是晚期，不住院可能只能维持半年，嘱咐他尽早回来住院治疗。

从医院回来的路上，老哥哥在脑海里把这现实的一切都过了一遍，以前自己的种种担忧和猜测果然是真的了。真正面临死亡，他似乎把一切都看淡了，以至于回家的脚步都仿佛变得轻快起来……

我在广东工作，本想赶春节回家看望老哥哥。却从母亲的电话中震惊地获悉：老哥哥没能捱过那年冬天。他拒绝再次住院治疗，用他临终前的话来说，反正都是死，何苦再花些这些冤枉钱，孩子们还没有成家呢，要把钱留给女儿出嫁，儿子以后娶媳妇。

老哥哥下葬那天，天气并不太冷，天空却突然飘起了雪花，仿佛为他送行……

老哥哥就这样走了，那年，他正好六十。与他情深意厚的胞兄（年轻时参军，退伍后在省城某厂工作）在他的葬礼上哭得极为伤心，让乡亲们无不落泪。老哥哥去世后的第三年，他的胞兄也因病去世了，熟悉的村民都说，这对亲兄弟走得都太早了。

值得欣慰的是，老哥哥的一双儿女，后来均已成家立业，各自安好。玉芬、慧丰还是那么有礼貌，春节在老家见到我，总是热情地喊我“幺叔”。只是，每次回乡，再也没有老哥哥熟悉的身影，立在田间地头或公路水塘边高兴地大声叫唤我“老幺”了！

老哥哥，老哥哥！当年我最不喜欢听的称呼是“老幺”，现在，真想你再喊我一声“老幺”，你却已不在人间了。

老哥哥，静静地长眠在这块他生前最热爱的土地上，这里盛产小麦和棉花，也能种植油菜和芝麻，无论种什么，总是丰收的，因为勤劳用心的人，总能让土地呈现勃勃生机。老哥哥，你和身旁的黄土地一样，是一个永远实诚、忠厚的人。

怀念你，我的老哥哥。

（全文完）